多年前,我們部隊在浙東臨山的一個農村借宿。一個班只能借到一家的草房,在草房裡鋪稻草打地鋪。
那天,弟兄吃了晚飯,天就黑了,因為沒有電燈,農家用小碟子盛油點燈,班長向屋主要了盞燈,在草房裡照明。弟兄無所事事,天氣又冷,大家只有抱槍和衣擠睡在草鋪上。
大約半夜的時候,碟子裡油盡燈滅,忽然有一位兄弟哭了起來。左右的兵被他哭聲驚醒,問他怎麼了,他不答,還是哭,一班人都被吵醒了,班長點上了另一盞油燈,眾兄弟圍坐問他勸他,他說要見排長。
我當時同另一班睡在隔壁農家草房,班長來叫醒我,說明原因,我同班長到了這間草房,那哭的兵見我進屋,就跪著對我哭說他名叫「歐陽玉」,我聽了嚇一大跳。
歐陽玉是我排以前的班長,他是湖南人,在半年前與日軍作戰時陣亡。現在的部隊是戰後由浙西整編新募來的弟兄,沒有人知道六個月以前的情形,更沒有人認得歐陽玉其人。我問那哭的兵,你為什麼來這裡?他說他死後沒法子回湖南老家,一路上跟著部隊走,過路有路神,過橋有橋神,好不容易才能找到這兒來!我又問:「你來幹什麼?」他說:「要錢,要路條,路條必須寫明故鄉湖南省寧鄉鎮衛龍鋪。」我在油燈下對照記事簿,他說的地址沒錯。
我拿錢令班長叫開小店的門,買了錫箔金銀紙及黃紙,寫上他說的地點,拿到屋外火化了。
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那兵止了哭說:「錢和路條我拿到了,我要走囉!」說罷倒在草鋪上睡著了,他這一睡到天亮都叫不醒他,直到大家起來吃完早餐後,他才醒來。大家問他昨夜的情形,他說什麼也不知道,只覺好累,腿好痠。
(郝鳳墀 一九九○、十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