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關公顯靈,跟祂同時出現的尚有關平和周倉。
這件事追溯起來,已經有三十多年了,那時我才八歲,可是悠長的歲月,並沒有消褪我的記憶,每當我回憶起來,當時的情景仍舊如此鮮明,關公的袍依然碧綠,周倉的臉黑如鍋底,牙都潔白如玉,關平的神色是那樣沉肅……
那年我們全家由基隆搬遷到新竹,由於一時沒有找到房屋,所以便暫住在國民戲院對面的一家旅社(或者是國民旅社?由於時日過久,已經忘記它的名稱),那時我們全家六口,連同幾個由家鄉帶出來的遠親,全都住在二樓,好像占了四、五間房。
我小時候非常頑皮,每天打從一睜開眼便沒有閑過,那時又沒念書,所以帶著比我小三歲的弟弟,整日裏在旅社裏跑來跑去,到處闖禍,使得看顧我們的外婆經常發出怨言,我的母親於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便指派二個隨我們家到臺灣、當時年僅二十余歲的遠親來個「緊迫盯人」,一人服侍一個,絕不讓我們跑出旅社去。
有一天,我領著弟弟躲在樓下一間空房裏,避過那兩個「追隨者」的耳目,然後拖著他一直往樓上爬去。
我記得很清楚,那家旅社的結構是磚牆,內部的佈置全以木板釘成,連房屋隔間和樓梯都是使用木材,而且是上好的木料,因為當時的感覺上,樓梯和地板都非常的結實,隨我們怎麼跳,都沒有一點影響。
我拖著弟弟一直往樓上爬去,從一樓爬到了三樓,這才停歇下來,站在樓梯的頂端,探首往裏面望去。
嘿!不瞧還好,這一瞧可把我看傻了,你猜怎麼啦?敢情我看到那間屋裏有三個怪人,每個人的臉色和長相都不相同,一個是紅臉、一個是白臉、另一個是黑臉。
那個紅臉的人,蓄著及胸的三綹鬍鬚,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兩眼似睜似閉的望著窗外的遠處,雙手都自然垂落地放在膝上,一身翠綠的長袍,碧綠耀眼。
在他的左側,站著一個穿白袍,臉色白皙而沉肅的年輕人,他的目光也是凝望窗外,手裏好像捧著一包什麼東西。
在那紅臉老者的右側,同樣的站著一個身材健碩、臉色深褐的怪人,那個人長相真是可怕,兩眼圓瞪有如銅鈴,臉孔中間一個獅鼻,從鼻下開始,直到兩腮,都長滿了粗硬如刺的鬍鬚,幾乎把嘴巴都遮住了;他的手裏則扶著一把長長的大刀,顯得有些殺氣騰騰。
由於樓梯的方向是在房間的右側,所以當我從樓梯邊探首入內時,首先便看到黑臉人,然後隨著目光移動,我才看到了全部的情景。當時,我怔了一下,心中還在奇怪這三個怪人身上穿的衣服,怎麼跟外面的大人不一樣。
僅是一個念頭閃過腦際,我便看到那個黑臉的怪人,轉過頭來望著我!接著便裂開大嘴、朝我笑了一下。
他的笑是毫無惡意,可是他們長相實在太凶了,臉肉牽動,兩腮上鋼刷樣的鬍鬚也在抖動,一張血紅的大嘴裏,有兩排白森森的牙,襯著他兩個有似銅鈴的大眼,真是像妖怪。
我當時好像遭到了雷殛,耳內「轟」的一聲,整個人都嚇呆了。也不曉得失神多久,或許半分鐘,或許有一個小時,我是嚇得連爬帶滾的奔下樓去,兩個人都沒摔跤。
那時,我的父親還在部隊裏,所以我找到了我媽,立刻把剛才所見到的情形告訴她。也許我當時是被嚇慘了,因而我在說話時,結結巴巴的,可說已經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我媽聽了半天才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當然,她不會相信天下會有這種事情,可是我竭力爭辯,並且我弟弟也在旁幫腔,強調一切都是事實,我媽才在半信半疑的情況下,喚來我家的那兩個遠親,要他們上樓去看看,到底樓上有什麼。
我現在還記得,那兩個遠親一個姓童,另一個姓汪。他們兩個滿臉古怪地從樓上下來,告訴我媽,說是樓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別說關公啦,連張椅子都沒有了。顯然,他們以為我在編故事騙人。
我當時非常的生氣,因為大人不相信我和弟弟的話,可是要我再上去看看,我已沒那個膽子了,只有氣呼呼的回到房裏去睡覺。
當天晚上我並沒有做惡夢,不過那張黑如鍋底的醜臉和嘶牙裂嘴的笑容卻一直浮現在眼前,久久不能忘懷。
第二天早上,我的外婆不知道從那裏找來了一張關公的畫像,神秘兮兮的拿給我看,問我所見到的是不是這三個「人」?我那時才曉得我的確看到了關聖帝君和關平、周倉一同顯靈,雖然關公的袍沒有那樣碧綠,臉沒畫像上那麼紅,但他絕對是關公無疑;畫上的關平臉上毫無表情,我所看到的關平,臉色沉肅,兩眼凝眺遠方,似有無限哀傷;而畫上的周倉是一種呆滯的臉容,那有我所見到的周倉那樣鮮活靈動?他的臉雖醜,笑起來卻毫無猙獰之色,反而覺得頗為和藹。
不知怎麼,此刻,當我回憶起那一幕時,心裏泛起一股溫暖的感覺,雖然關公、關平、周倉已是距我數千年之遙,對我來說,卻像是一個隔著一條海峽或大洋,居住在另一大洲的朋友或親人一樣,時空並不能隔絕那份思念的情懷,每當想起的時候,自有一股暖流自心底湧出。
那天,當我捧著關公的畫像,大聲嚷嚷的時候,我的外婆不住地合掌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我當時也不懂她老人家為什麼要念這個,只是怔征地望著那紙關公畫像在發呆。
當年,我不明白關公為何會在那兒顯現,又為什麼會被我看到,只因那時年齡還小,可是隨著歲月的流逝,我依舊沒能找到答案,所以,有時候我走進關公廟,站在裏面默默地望著關公的塑像時,心中常會湧起這個疑問,並且有著強烈的好奇。
就由於那份與生俱來的強烈好奇心的驅使,我在當年見過關公後,隔了一天,就忍不住想要再度上去看看,於是就拉著那個姓童的大哥哥帶我上樓去。
我第二趟上樓,什麼都沒看見,只看到那間類似大廳的屋裏擺設的一張長桌,和桌上供奉的一個白瓷觀音神像。
那座白瓷觀音大約只有一尺高,是放置在一個玻璃框裏,供桌上既無香爐,也沒經書,此外,牆上也沒貼上任何的神像,當然,更沒有關公的畫像。
我為什麼會看到了關公、關平、周倉三位神祇呢?對我來說,這仍舊是個謎,一個難以解釋,可能永遠都沒答案的謎。
(原載《神秘雜誌》四期.風中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