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有天然的偶像崇拜心理,不分種族,不分人種,也不分是農耕時代,還是科學昌明的工業內容時代。這種心理植根之深,影響之廣遠超普通人的想像,甚至可說無時不刻不在左右著任何一個人的思維。
這種心理不只存在於宗教界,任何領域,只要是人心理活動的空間,就始終在作用。
究其根源,鄙見乃是由於在一個人內心最深處,深深地察覺自心是那麼的殘缺不足,是那麼的充滿罪業,於是便下意識地將眼光投射到自己之外的世界,去找尋一個不殘缺、不罪惡的對象,進而崇之、仰之,唯其如此,方能彌補內心殘缺與罪惡導致的心理失衡。
人只要自身尚不圓滿,心總會向投射外界尋找崇拜對象,除非成佛。成佛便稱「天上天下,唯我獨尊」,永絕外崇之念。
所崇拜的這個對象,可以是古來相傳的神明、佛仙,也可以是自家祖先,也可以是鬼神牲畜,甚至可以是一塊石頭、一棵大樹,當然,也可以是某個歷史名人,也可以是一塊玉石、寶珠,也可以是一位明星、一個英雄……總之,眼光所及,或生者或死人,或有情或無情,或平凡或卓越,皆不妨礙其成為崇拜之對象。
人心在崇拜的過程中,會發生很多不可思議的效應。若所崇拜對象為人,便能自然過濾掉崇拜對象之一切缺點,過濾掉一切負面內容,甚至轉缺點為優點,轉負面為正面;自然給崇拜對象增加光環,如同給一個白描圖上上色彩;自然將對方視為圓滿、無上,沒有絲毫欠缺,進而以為對方所說一切都正確,所做一切都明智……這一切發生得如此自然,讓當事者絲毫覺察不出有任何人為做作、扭曲現實的過程,而是真切地以為崇拜之對象客觀上就是如此。
試舉幾例吧:
記得有次在飛機上,看一篇關於關羽如何成為中國人心目中的忠義神明的文章,當時看完只覺瞠目結舌。歷史上關羽其實只是很普通的角色,有其經歷與心態的,史上不說千千萬萬,卻總可說不乏其餘人。然而在一代代歷史上人們的努力下,關羽終於成為家喻戶曉、店店供奉的神明,不得不感歎中國人造神的力量之不可思議。若關公本人有靈,恐怕也要驚掉下巴了。
近來北京某寺首座往生,朋友圈傳遍了一張圖。乃其法師微笑端坐一處,配以唱頌佛號之音樂,加之香雲繚繞之特效,云此為法師談笑間坐化圖。稍有常識者一望便知此圖乃生前生活照,進一步打探,而知其師走得非常平常。後雖見多有人出來闢謠,澄清事實,奈何此圖今天仍轉傳不息。這足可算是人們強盛的盲目崇拜心理所折射之現象吧?法師坐著笑呵呵地往生,這是廣大蓮友們心目中需要的「事實」,至於發生的事實如何,絕不是他們關心的。
當然,細觀傳此圖的仍是無甚文化的老菩薩們居多,然而有知識的群體便好很多嗎?未必然。
我的一個大學時代的師兄,是佛教徒,今已是中醫博士。一次聊天中,他說,有一次問一個自己十分崇仰的佛法的老師:是否生活中也有煩惱?老師答得倒很誠實,說:「有」。這在他內心產生了極大的震動,竟然修為如此高超的老師也有煩惱,顛覆了老師在其心中的形象,他想了好久,都想不通此事。我言:這太正常了,老師若說沒煩惱,那一定是在騙你,因他也在修學佛法的路上,就像有人請弘一大師開示,大師總說:「我還是學人,我還在學,我沒有開示你的。」行者既在學地,便永恆地處於跟煩惱習氣作鬥爭的過程。大智舍利弗證入阿羅漢,斷了瞋心之種,瞋心之習氣仍在,何況是普通外凡?習氣完全斷得乾乾淨淨便是佛,除佛以外,皆有習氣。我想,我的這個師兄一方面是對佛法常識不了了,另一方面則是心中隱秘的崇拜情節作怪,自然將師想像得異常完美,不帶任何瑕疵。
也許有人問,既然你看得這麼清楚,那麼你是不是便脫離了崇拜心理的樊籠了呢?我得說句老實話,我也沒有。我是凡夫,自然永遠都帶著凡夫的習氣。
然而我的崇拜對象不會是世間任何的人,我唯一崇拜我的阿彌陀佛。其實,崇拜之心念,本無對錯,端看你崇拜的對象是誰。阿彌陀佛是真正值得一切眾生崇拜的對象,是眾生無論怎樣的崇拜都不足以扭曲事實、誇大本然的。阿彌陀佛的世界裡,只恐眾生崇拜之不及,絕無普通崇拜心理之虞。
阿彌陀佛正是知道眾生面對自身之永恆殘缺,永遠難脫崇拜他物之習氣,於是,順勢而牽,巧順凡情,令眾生盡情地崇他、拜他、想他、稱他、念他。在聖道門,一切修行皆著眼於平等,可能開始也強調對佛與菩薩的崇仰,然而最終是要打破一切對佛菩薩的執著,也即所謂的破除「法執」。而在淨土門,對阿彌陀佛的崇拜越深越妙,越高越佳,「冰上燃火,火烈則冰解,冰解則火滅」,最好讓佛成為你心目中的唯一,起心動念皆仰之、依之、戀之、思之、趨之、向之,等到了西方,一切分別皆泯,一切法皆平等。
有了對阿彌陀佛的崇拜,也便能夠讓人從一切的世俗崇拜中走出來,免受由於盲目扭曲現實、終栽跟頭之患,也免除信仰對象形象崩塌導致的絕望與痛苦。
崇拜誰自然就被誰同化,如很多小女生崇拜明星,說話、穿衣、生活習慣也便受偶像的影響,念佛人崇拜阿彌陀佛,自然被阿彌陀佛的廣大慈悲、無限包容、無條件的救度所同化,悄然變得柔軟謙卑、恩慈體貼,智慧寬容。此之崇拜,不亦妙哉?
2020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