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我母親背部劇烈疼痛,去醫院檢查,才知道是骨質疏鬆導致胸骨骨折。
醫院醫生建議做骨水泥手術,這雖不算是一個很大的手術, 但畢竟母親一生沒做過任何手術,看得出她心裡還是比較緊張。
經過幾天的各種化驗、各種準備工作,總算挨到了手術那一天。
那天早上,我和我哥、佛光三個人,將身上只蓋了一張藍色的手術被單的母親,從病床上搬到了手術專用推車上,當推著車走過長長的病房走廊時,我一邊聽著車輪發出的吱吱的聲音,一邊止不住在口中念佛,希望手術能順利平安。
當推到上樓的電梯口時,醫生突然向我們示意:電梯上去就直接進手術室了,家屬不能跟著進電梯。
約等了大概一分鐘,電梯門開了,醫生正準備要推車進電梯的時候,緊閉著眼的母親忽然意識到:兩個兒子不能陪著往裡走了,於是猛一揚起頭,扭過來看著我和我哥,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輕聲說:「跟個人進來吧……」
眼神中是驚恐,是不安,是渴求……
此時的我,心如刀絞,有一種衝動:想要不顧一切地硬擠進電梯,甚至希望能陪母親做完全程手術。
但身體終究沒有動,任由眼前電梯門「匡噹」一聲闔上,我能做的,似乎只有念佛。
心中開始止不住地想像著:母親如何上了大樓頂層的手術室,如何被醫生注射麻醉針,如何開始施行手術,疼還是不疼呢?(因為是局部麻醉,人還是清醒的)母親心中怕,還是不怕?醫生會不會略微安慰幾句呢?當然,手術之前,醫生找到我和我哥,列舉了幾種手術失敗的後果,也不斷地閃現在腦際,心中像有一根捆得緊緊的繩子。
等了好漫長的三個小時,口中念佛念得簡直疾如雨點。
聽到喇叭裡叫母親的名字,是通知家屬來,我們快步走進去,知道手術一切順利,看母親的狀態也還不錯,心中懸著的石頭總算落地了。
雖然事後回憶起來,這麼小的手術似乎大可不必反應如此過度,但不知為什麼,母親輕輕地說出想要我們陪她進電梯的那一幕,無論如何也不能從我的記憶中抹去。常常地,心中只要稍稍安靜下來,這一幕就會在心中浮現出來。同時心中湧出各種複雜的、說不清楚的滋味。我想我這一生也不會忘了這一幕、這句話。
這一次只是小手術而已,如果不是小手術,而是那種成功率沒有那麼高的大手術呢?
這一次只是一個手術而已,如果不是手術,進入的也不是電梯、手術室,而是死亡的大門呢?
回憶起自己的經歷,確實,人在面對恐懼和不可測知的未來時,是多麼希望有人能陪伴啊!哪怕只是一個人陪,哪怕這個人都不用說一句話,哪怕對方也並沒有足夠的力量,都會覺得心裡有所慰藉。還記得我第一次在廣西醫科大做胃鏡,一根長長硬硬的管子伸進嘴巴、喉嚨、食道,直至胃腔,當它在胃裡面轉來轉去的時候,整個身體強烈排斥這個異物,止不住地乾噦,但什麼也吐不出,痛苦至極,想到這就是地獄類似刑罰的影子吧。這時我同學緊緊握住我的手,一下子就覺得有個人離我不遠,立時安心好多。
毫無疑問的,死亡是一切人最最恐懼的,也是最最不可測知的,但不幸的是,同時死亡也是任何人都躲避不了的,更加不幸的是,死亡竟然是沒有任何人能夠陪伴的。
任你是權傾一世的君王,還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沒有一個人不是「獨生獨死,獨去獨來」,如同《普賢行願品》裡的一段話:「又復是人,臨命終時,最後剎那,一切諸根,悉皆散壞。一切親屬,悉皆捨離。一切威勢,悉皆退失。輔相大臣,宮城內外,像馬車乘,珍寶伏藏,如是一切,無復相隨。」
現實如此殘酷且冷冰,想像一下,當你孤獨茫然地走向一個自己完全不知道會怎樣的境地時,內心是怎樣一種感受呢?不禁想到慧淨法師常常引用的一句古德的話:「鬼卒帶走之路,流淚獨行,閻王呵責之庭,屈膝孤悲。」
人類在死亡面前,如此弱小、無奈,如此地尊嚴掃地!
幸虧有了阿彌陀佛。
我常常在夜裡感到深自慶幸,因為我念佛,臨終便有一尊佛要來接我,引我,帶我去極樂世界;因為我念佛,在我本該最痛苦、最恐懼、最無奈、最迷茫的時刻,由於阿彌陀佛的到來,反而成了我一生之中最歡喜、最滿足、最幸福的一刻。
真是「一切恐懼,為作大安」!
此時忽然覺得阿彌陀佛發下的臨終接引願,對我來說,意義好重大:「設我得佛,十方眾生……臨壽終時,假令不與大眾圍繞現其人前者,不取正覺!」
十方佛裡,唯有阿彌陀佛被稱為「接引佛」。眾生死苦來逼,驚慌失措,不知將向何處,阿彌陀佛故發願來接;眾生即使知道自己想去哪裡,但在顛倒迷亂之際,並不知如何去,阿彌陀佛故發願來引。
阿彌陀佛因地為法藏比丘的時候即知道,眾生最苦,莫過於被死亡吞噬的時刻,所以特別發此「臨終接引願」。十方佛裡也只有阿彌陀佛是站立的佛,因為他知道:眾生生活在一個無常的世界,隨時都可以被死亡襲擊,所以他要如同在弦上的箭一樣,但凡有念佛人生命結束,他必如箭射一樣前去接引。
有了阿彌陀佛,我終於不懼怕死亡,終於能夠安然接受死亡;有了阿彌陀佛,當像我母親一樣的所有有緣的人大限來時,我都可以安然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