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明、祭墓、寒食、植樹
清明是中國人的特殊節日,起源甚早,且融合了多種生活智慧與民俗活動,而歸總於祭祖掃墓的孝思。
1.節氣中之「清明」清明在農曆三月,氣溫升、雨量增,大地回暖、萬物復甦,是春耕的時節;古云「清明前後,種瓜種豆」;《淮南子.天文訓》:「春分後十五日,斗指乙,則清明風至。」宋.陳元靚《歲時百問》:「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故謂之清明。」
2.西周帝王將相已有祭墓之俗,民間亦相仿效,於此日祭祖掃墓;至唐代,遍及貴族士庶。又,中國人以(軒轅)黃帝為祖先,於清明節敬獻鮮花。
3.周禮「司炬氏」在仲春之末,以木鐸警告民眾「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後來為了防災,禁火一個月,三餐吃乾糧冷食。《管子.禁藏》,陽春三月,修屋修灶,鑽燧改火,掏井易水,以除毒害。「寒食節」滅舊火,「清明日」取新火,何晏《論語.集解》:「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棗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一年之中,鑽火各異,故曰改火也。」又傳說,介子推隱居不出而被燒死,晉文公於當日禁止生火,只能「寒食」,在冬至後106天;南北朝以前是隆重的節日。唐朝,以寒食節為掃墓日。《清通禮》云:「歲,寒食及霜降節,拜掃壙塋,……剪除荊草,故稱掃墓。」
4.農諺云:「植樹造林,莫過清明。」據云,劉邦清明節回鄉祭祖,於祖墳栽松柏,群臣效仿,民間流傳而成俗。唐代祭祖,隨手在墳頭或地面插柳枝,雖無心而成蔭。也有云介子推抱柳而死,晉文公賜名「清明柳」。1915年,幾位林學專家上書北洋政府,倡以清明為「中國植樹節」;1916年4月6日,在北京西山馬金頂舉行了中國第一個植樹慶典,要求各級政府部門廣泛造林[2]。
如上所述,「清明」由農耕之節氣而結合的禁火、寒食、獻花、植樹,演成祭祖掃墓之節日;宋.《春遊晚歸圖》民眾攜帶寒食,踏青掃墓、植樹插柳。明《帝京景物略》:「三月清明日,男女掃墓,……拜者、酹者、哭者、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錠次,以紙錢置墳頭。……哭罷,不歸也,趨芳樹,擇園圃,列坐盡醉。」就是說,這個節日既有祭掃新墳的悲酸,又有出外遊賞的歡笑。與清明有關的詩歌,如唐.杜牧:「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最為人所知。又,唐.白居易:「烏啼鵲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棠梨花映白楊樹,儘是死生別離處。」宋.高翥:「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日落狐狸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宋.黃庭堅:「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這些詩句除了描寫古時清明節掃墓與踏青的悲歡之情,也寄託了詩人觸景生情而對生死的感懷與領悟。
二、儒家之孝:報本返始、慎終追遠
如前所述,清明節既有春風回暖,耕田植樹的歡悅;也有寒食祭祖,懷古思親的哀傷,萬物之生與祖先之亡,並存於此節日,可謂是歌哭同時,悲欣交集。但由於舊中國人「送死」重於「養生」的觀念,清明節就以祭掃祖墳為主,凸顯了「孝」的文化。
中國人既重視「家族」的繁衍、「香火」的延續,也講究個人生命的「壽終正寢」;因此,做子女的要讓雙親「生安其居,死得其所」,善始而善終,乃可謂盡孝;盡孝,是中國人的根本信仰,是道德、也是宗教。據說,父母、祖先的魂(鬼)續存在天地之間,衣食起居如生前,且時刻關注子孫的生活;世上的子孫須隆禮葬親、逢時祭獻,才得其佑護。故古代以祖墳、宗廟為神聖,甚至與家國之命運相聯屬,若宗廟不保,則社稷亦亡。這是「孝」的原義。[3]
《禮記.祭統》:「孝子之事親也,有三道焉:生則養,沒則喪,喪畢則祭。」《孟子.梁惠王》:「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禮記.禮運》:「所以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大端也;所以達天道,順人情之大竇也。」是說對父母的生前贍養及死後殯葬,都依禮、盡心而為,彼此無遺憾,是仁義(王道)之行的起點,也是敬鬼事神的大事,可以上達天道,下順人心;兼有倫理之孝與宗教之敬;《孟子.離婁》又進而言之:「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朱熹《註》云:「事生固當愛敬,然也人道之常耳;至於送死,則人道之大變。孝子之事親,捨是無以用其力矣。」「必诚必信,不使少有後日之悔也。」對父母生前的奉養,若有不周到之處,可從其反應而知改進;至於長輩死後,如何奉事得宜,則難以得知,心中總是戰兢;且孝養父母是家內事,親子相安即可;慎終(葬)、追遠(祭)則涉及親族、鄉黨、朋友知共同參與者,難於皆大歡喜。又,養生只此一輩子,送死則世代接續無盡期;因此,對父母之終葬與追祭,如何做才合禮又安心,是兒女盡孝之大考驗,也是大修行。
一般而言,儒家所重者是人的現實與責任,是「生、活」,對死亡或死後之境多半「存而不論」,《論語.先進》:「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朱子註:「知生之道,則知死之道;盡事人之道,則盡事鬼之道。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又,《論語.雍也》:「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從人事推及幽冥,乃儒家之常道,活出生命的價值,即可窮盡生命的原理,並彰顯死亡的意義。《說苑.辨物》:
子貢問孔子:「死人有知無知也?」孔子曰:「吾欲言死者有知也,恐孝子順孫妨生以送死也;欲言無知,恐不孝子孫不葬也。賜欲知死人有知將無知也,死徐自知之,猶未晚也。」
適度的「以生觀死」[4]、「以理節情」,讓喪祭之禮以「人」為主體,也就是讓生者盡其性情與倫常。子孫的哀敬「感通」於祖先,承繼並發揚其未了的志業,也由不朽的追求,更顯了「生」的意義與價值,並以此涵攝「死」。然而,雖看重於現實之「生存」、求肉身之「永續」(傳宗接代:《孟子.離婁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子女乃父母之遺體,基因的延續、種族的長存)[5]卻也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是自覺的為仁義而死,《論語.衛靈公》:「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孟子.告子》:「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仁義之道可開展為精神上的三不朽,孔穎達《左傳.正義》云:立德(創制垂法,博施濟眾)、立功(拯厄除難,功濟於時)、立言(言得其要,理足可傳)。
對去世的(父母)祖先之恆久追思、永誌不忘,乃孝心的極致,對社會人心也有教化的功能,《論語.泰伯》「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所慎所追的依據是「禮」,《論語.為政》:「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這是儒家之禮的豐富性與涵蓋性,厚養→薄葬→誠祭,讓人從生到死都有所遵循,有所依靠,且重在真誠之心與親臨之行,不是形式上的虛應、敷衍,《論語.八佾》:「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中庸》:「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禮記》:「祭者,追養繼孝也。」「是故孝子之事親也,有三道焉。生則養,沒則喪,喪畢則祭。養則觀其順也,喪則觀其哀也,祭者觀其敬而時也。盡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荀子.禮論》:「喪禮者,以生者飾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中國人認為,人死之後,或仍延續陽間的生活,因此,陵墓建築及隨葬用品,亦擬仿如世間。此外,也可在精神上繼承先人的遺願,《論語》:「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中庸》:「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孟子:「大孝,終身慕父母。」這是另類的孝行與恆久的追思。
儒家的孝,有其多層次而深遠的涵義。《論語.學而》:「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孝不是孤立的德目,乃是(為)仁之本,君子務盡其性分(孝本),心行圓滿則為聖人(仁道);孔子以「仁」為道德人格的核心、極致,而實踐的起點則是「孝」(推其愛親之心及於兄弟姊妹,就是悌);孝為仁之始,仁乃孝之成;行孝成仁的過程中,有許多學習與成長的內容,《論語.學而》:「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血親的孝悌,推而廣之,則普敬一般人,而特近於仁德之士(擇其善者而師之)。相對而言,父母愛子女,是本能之順從(或云「食色,性也」之盲目意志);子女孝父母,則是物性之逆反,轉為「報本返始,感恩反哺」的逆覺[6]—–這也是「孝」之所以難能而可貴。《孟子.離婁下》云:「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這「幾希之異」的自覺,存而養之則為人類、為君子;若於此不覺,去而捨之,則如禽獸,如庶民。父母之於子女,生而養之教之,令其成人,在父母雖視為當然,而不自衿伐;子女對其父母,則應回溯此身、此命之所從來,而知恩感德,並盡心篤行以回報之;這種雙向的相親愛互動,才成其「父慈子孝」的仁義之道,才稱得上「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孔孟言「孝」之義,總結於《孝經》云: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
三、佛教之孝:以孝為本、孝名為戒
關於佛教經論所說的孝,及傳入中國之後與儒家倫理的調合,乃至最終的顯現……,學界論述頗多且精闢,此處僅以印光大師〈佛教以孝為本論〉[7]、〈循陔小築發隱記〉[8]兩篇開示為例,而析論之:
1、世出(佛)世間(儒),以孝為本:
〈孝本論〉:孝之為道,其大無外。經天緯地,範聖型賢。先王修之以成至德,如來乘之以證覺道。故儒之《孝經》云:「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佛之《戒經》云:「孝順父母、師僧、三寶,孝順,至道之法;孝名為戒,亦名制止。」是世出世間,莫不以孝為本也。
〈發隱記〉:孝之為道,其大無外。一切諸善,無不彌綸。
這裡先肯定「孝」是涵蓋世間、出世一切善行(法),以此為本而成就儒家之聖賢與佛教之如來。唐.宗密《盂蘭盆經疏》云「孝為二教之宗本」[9],儒家之以孝為本,如《孝經》所說,前文已有論述;印光大師〈德育啟蒙/孝親〉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父母與我,實為一體。我愛自身,應孝父母;能不辱身,便是榮親。」
佛教之以孝為本,如《梵網經》中多用「孝順」之詞:「菩薩應起常住慈悲心、孝順心,方便救護一切眾生。」「菩薩應生佛性、孝順、慈悲心,常助一切人生福生樂。」「菩薩應生孝順心,救度一切眾生,淨法與人。」「既得戒已,生孝順心、恭敬心。」「於父母兄弟六親中,應生孝順心、慈悲心。」……這其中最常被引用的是:「孝順父母、師僧、三寶。孝順,至道之法;孝名為戒,亦名制止。」為什麼大乘佛教的菩薩戒本以「孝順心」為辭,與「佛性」「慈悲心」並提為「至道」之法?乃至直說「孝名為(就是)戒」?法藏大師《梵網經菩薩戒本疏》釋云:
孝者,謂於上位,起厚至心念恩,崇敬、樂慕、供養。順者,捨離己見,順尊教命。……一切眾生,悉皆曾為所生父母,今由持戒,于父母竭誠敬養,令修善根發菩提心,今世後世,離苦得樂。又由「孝順……」提心,持菩薩戒,救一切眾生,悉令成佛。……行此孝行,即是順教無違,名為持戒。
「孝、順」合言,就是感念上位(尊長)對我們的恩義,而至心的敬慕供養、順從教命;這樣的心行,就是印光大師所說:「通而論之,凡於理於心,能不違悖,均名為孝。」不悖於理、不違於心的孝,可通用於各種於我有恩之長輩,《梵網經》以「父母、師僧、三寶」[10]並列,乃是佛教的內涵,因此,父母之恩總括「現生」與「過去」,也推及「未來」;時間上三世,空間上六道,故《梵網經》云:「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無不從之受生,故六道眾生皆是我父母。」《大智度論》卷24亦云:「眾生無始,世界無際,往來五道,輪轉無量。我亦曾為眾生父母兄弟,眾生亦皆為我父母兄弟,當來亦爾。」[11]這已超越了儒家「非其鬼而祭之,諂也」之設限於一家一族的「血緣」小孝。
因此,佛教的行孝,除了對現前(今生)的父母竭誠敬養,並勸其修集善根,發菩提心,盡未來際可以離苦得樂;又進而受持菩薩戒,隨緣救度一切眾生,修行成佛。這樣的孝行,是隨順佛陀之教而無違逆,積極的眾善奉行、消極的諸惡莫作,可說是落實了三聚淨戒[12]的受持遵行。明.蕅益大師〈題至孝回春傳〉云:「儒以孝為百行之本,佛以孝為至道之宗。蓋報恩心出於萬不可解之情。……是情也,謂為世法,實是菩提之基。」以報恩心(出於天性而不能自解、不由自主)[13]為孝,則通於儒、佛二教,是世間德行的根本,也是出世菩提的基礎,因此,是一切人修身立命[14]、修行成佛之所需。清.書玉《梵網經.菩薩戒.初津》卷3,更從「事、理」分說「孝順」之義:
事:善事奉養為孝、承顏無逆為順;「父母」生我色身,依之修道,若無色身,法身慧命,無所依故,事佛聞法,亦無據故。「師僧」生我戒身,繇之成佛,若無戒身為本修行,則諸善功德,皆不能發生故。「三寶」生我慧命,成就菩提,若無三寶熏修,慧命從何而得。
理:如理作意觀察名孝,如理證入無背名順也;方便為「父」、智度為「母」;不離深義,以為「和尚」;自心覺悟名「佛」,自性理體為「法」,理智一如名「僧」。
若從這兩端了解「孝順」及三種「尊長」的內涵,並如實的奉行,「於理於心,能不違悖」,則具足了「諸戒」,必能達至「無上大菩提道」;故云「戒相雖多,孝順攝盡」,也就是以孝順為「戒之綱領」。其次,《梵網經》菩薩戒之「十重、四十八輕」文中多云「孝順心」,其意乃隨順「本源心地」、「三聚淨戒」—–恐辱其親(止惡/律儀戒)、思顯其親(行善/善法戒)、錫類不匱(兼濟/攝生戒)。總而言之,若能如理如事的行孝,自然具足種種梵(清淨)行,可稱為「戒」也。下引《法苑》云:「戒即是孝,謂眾生皆吾父母,不殺不盜,是即為孝。」又所謂「制止」,是雙向的「制善令行、制惡令斷」;總結而言,「孝順」是戒之體,「制止」是戒之用;須是「體用」雙彰,乃得見其本心。
中國佛教史上關於《梵網經》「孝名為戒,亦名制止」的論述,歷來多有,且眾說紛紜;此處略舉一二,明其大概。若細論之,又有「以孝為戒」或「以戒為孝」的區分:
以戒為孝:戒為孝蘊—–持戒即行孝—護法—菩薩戒乃超俗之大孝—直說法義
以孝為戒:孝為戒先—–行孝即持戒—化眾—出家人亦不違於俗諦—方便教化
明.蓮池大師《梵網經心地品.菩薩戒.義疏.發隱》云「戒不離孝」、「只一孝字可概戒義」、「一孝立而諸戒盡」、「孝順自具戒義。如孝順父母,則下氣怡聲,言無獷逆,是名口戒;定省周旋,事無拂逆,是名身戒;深愛終慕,心無乖逆,是名意戒。」「孝名為戒,始於孝順,終於持戒;戒乃貫諸願而成始成終。」〈為僧宜孝父〉云:「大孝釋迦尊,累劫報親恩,積因成正覺。而《梵網》云:戒雖萬行,以孝為宗。」這是以孝概戒、孝為戒宗、孝始戒終、孝立戒盡,乃至戒孝不離而一體。
明.蕅益大師《靈峰宗論》亦云:「欲修孝順者,尤須念念與戒相應。……真能孝順父母、師僧、三寶,決不敢犯戒造惡。」是以戒為孝;「律制比丘……,若不孝養(父母),則得重罪」「儒以孝為百行之首,佛以孝為至道之宗。蓋報恩心出於萬不可解之情。……是菩提之基。」[15]是以孝為戒;呼應於唐.宗密《盂蘭盆經疏》的「戒雖萬行,以孝為宗。」
2、儒、佛之孝比較:
〈孝本論〉:惟我釋子,以成道利生為最上報恩之事;且不僅報答多生之父母,併當報答無量劫來四生六道中一切父母;不僅於父母生前而當孝敬,且當度脫父母之靈識,使其永出苦輪,常住正覺。故曰釋氏之孝,晦而難明者也。……凡所修持,皆悉普為法界眾生而迴向之。則其慮盡未來際,其孝遍諸有情。
〈發隱記〉:出世間之孝:其跡亦同世間服勞奉養,以迄立身揚名。而其本則以如來大法,令親熏修。……由是言之,佛教之孝,遍及四生六道。前至無始,後盡未來,非只知一身一世之可比也。
儒者的孝「有跡可循……顯乎耳目之間,人所易見」,對比於佛教的孝「略於跡而專致力於本……晦而難明」,兩者的差異,在「形跡」(顯)與「根本」(隱),前者為人所易見而共讚,後者乃眾所難明而致疑;前者符合於人性之常,是多數人所認同且做到;後者相應於佛法之理,只少數人能體解而奉行;這就是「世出/世間、大/小、本/跡」的不同。元.中峰禪師云:「色身之養,順人倫也;法性之養,契天(佛)理也。」
儒家的孝,不外乎服勞奉養、先意承志,立身行道,揚名顯親,致力於五常百行[16];能做到這樣,已是人文化成的極致了;雖有始終、小大的層次,如《禮記.祭義》:「小孝用力,中孝用勞,大孝不匱。思慈愛忘勞,可謂用力矣。尊仁安義,可謂用勞矣。博施備物,可謂不匱矣。」卻都是附屬於「色身」的行為(跡),無常而有限;縱然純孝格天[17],能感通上天而降福,對於親人心智的提升、生死的了脫,幫不上忙,所謂「只期有益於色身及現世,竟遺棄其心性與未來」;若又「殺生以養以祭,俾親之怨對固結,永劫酬償不已」,那就愛之適足以害之了。
反之,佛法之孝,以「成道利生」為至高無上的報恩,其範圍不限於一生、多生的父母,更擴及無量劫輪轉三界的有緣眾生;又不只孝敬父母生前之色身,更度脫父母死後之靈識;必令三世六道之眾多父母,究竟的離苦、成佛。以此推而極之,佛教之六度萬行,都可說是「孝道」的擴充;一切依法修持的功德,普皆迴向於法界眾生;能如此發心行孝,乃是「盡未來際、遍諸有情」,也就是四弘誓的「法門無量誓願學,眾生無邊誓願度」。這樣的心量與成就,「若以世孝互相校量,則在跡不無欠缺,約本大有餘裕矣」,或許在孝養今生父母之色身(跡)上,稍有疏失;但就化度一切父母之靈識(本),則大有餘裕[18]了;若論其利益、功德的小大與虛實,則世孝與佛孝之差距,極為明顯;前文說「世出世間,以孝為本」,而佛教之孝乃「究竟實義」,「本中之本」。
明.蓮池大師《緇門崇行錄》〈孝親之行〉云:「生養死葬,小孝也!生俾底豫,死俾流芳,大孝也;生導其正信,死薦其靈神,大孝之大孝也。」這段文,區別了世間(儒)小孝與出世(佛)大孝,前者只在於父母身名的承歡與顯榮,後者更顧及父母神識的正信與超薦,兩者利益或小或大、或暫或久,為人子者可再三思量、比較。又《竹窗隨筆》〈身者父母遺體〉云:「吾今此身,父母遺體也,……力行善事,是吾親滅而不滅也,況力學無生乎?」以父母所賜(基因延續)之身行善,令父母此世之名長存,是所謂三不朽,可不虧於世間大孝;若更以此一期之幻身,致力於學佛證果,並以此功德而超拔其累劫多生之父母,那就是大孝之(出世)大孝了。另一篇〈生日〉云:
是日也,有能不為(世俗之)樂而正念觀察「(父母)未生前之面目」者乎?若於此廓爾洞明,則不但報此身之父母,而累劫之親恩無不報;……罷人世之樂,得涅槃之樂,孝矣哉若人乎!偉矣哉若人乎!
一般人之生日,多設宴會,吃喝玩樂以慶生;或誦經禮懺,修諸福事已報恩,大師說這是「末也,非本」,若能藉此修觀而證悟得涅槃,則能報答此生及累劫之親,這才是「偉矣」大孝。〈七筆勾〉云:「親得離塵垢,子道方成就,嗏!出世大因由,凡情怎剖,孝子賢孫,好向真空究。」
其後,蕅益大師亦曾作〈孝聞說〉、〈廣孝序〉[19],暢論「出世大孝」之道云:
夫世間孝,以朝夕色養為最小,以不辱身不玷親為中,以喻親於道為大。勤心供養三寶,興崇佛事,小孝也;脫離生死,不令佛子身久在三界淪溺,中孝也;發無上菩提心,觀一切眾生無始以來皆我父母,必欲度之令成佛道,此大孝也。
出世孝,非聖中聖不能盡,惟大雄世尊,……正覺初成,木叉首唱,必以孝順為宗,此出世第一大孝也。次地藏大士、目連尊者,發僧那(宏誓)願,地獄頓同解脫;設盂蘭供,亡母即得生天,繼先人未有之志,述先人必應之事,此出世第一達孝也。
又〈答陳弘袞二問〉:「且如大舜,宗廟饗,子孫保,已不能留至今日。……何如度脫親因,永超生死,為出世大孝邪。」〈書吳孟開居士泊岸卷後〉:「有世間孝,未離愛見也。有出世間孝,空觀幻度相應者也。有出世間上上孝,甚深般若是也。」這些文字,先認同「世出世法,以孝為宗」,且各有「小中大」;繼云「世孝不離於愛見、我執」,只能由傳宗接代來饗祭一家之祖先,且其家族未必長存於人間;若「出世孝相應於空觀、般若」,觀一切眾生皆我父母而度化之,令永出輪迴且究竟成佛;不只「一生、七生之父母」得救度,必進而窮盡「一切世界海、眾生海、眷屬海」皆解脫,為什麼?一切有情「同體」也。這樣的心量與智慧,唯佛教有之,因此,如釋尊大雄、地藏大士、目連尊者之孝行,堪稱「出世第一大(達)孝」,是一切為人子者之「至孝」楷模。
3、念佛乃「不共」之大孝
古中國的佛經譯註者,或不免於儒家文化的影響,而吸收其「孝親」觀來詮釋佛教的倫理學,以便於傳播其佛法;但在兩中語言與文化的對比融合中,潛移默化的逆轉、更新其語意,不僅提升其固有內涵,乃至改變其思維方向。宋.契嵩《孝論》是中國佛教「孝親」觀的系統化標誌;宋以後,三教融合,佛教也關注世俗,以佈道弘法勸俗、助化,因此而有以佛言孝、勸佛行孝、助世行孝,及持戒與孝行、孝順與念佛的統一,而達成了「戒、孝」一致[20]的本土化倫常觀。
〈孝本論〉:親在,則善巧勸諭,令其持齋念佛求生西方。親歿,則以己讀誦修持功德,常時至誠為親迴向,令其永出五濁,長辭六趣,忍證無生,地登不退。盡來際以度脫眾生,令自他以共成覺道。如是乃為不與世共之大孝也。
〈發隱記〉:親在,則委曲勸諭,冀其吃素念佛,求生西方。吃素則不造殺業,兼滅宿殃。念佛則潛通佛智,暗合道妙。……臨命終時,蒙佛接引,托質九蓮也。從茲超凡入聖,了生脫死。永離娑婆之眾苦,常享極樂之諸樂。親沒,則代親篤修淨業,至誠為親迴向。心果真切,親自蒙益。
前文已說明佛教之孝,以其出世間之功德,而超勝世俗之孝的能養及追思;而佛教之孝中,又以「念佛」法門之修集一切出世功德,最多、最快、最易;尤其阿彌陀佛「本願稱名,凡夫入報」之弘願門,更是殊勝、簡易,任何人皆可信願持名、緣佛願力,而速得往生極樂、當生成佛。因此,至孝之子,應於親人生前「勸其持齋念佛」,親歿之後「以己(念佛)功德迴向」,助其生西而證「無生」忍,登「不退」地,盡來際迴入娑婆度眾生;這才是唯一、無上,不共「世間」法,不共佛教「聖道」門、不共淨土「要」門的大孝之行。這樣的發心與行持,看似單純少事,但因佛力加持,而直接相應於「四宏願」與「菩提道」;若更「以身示範」,普令天下人子同件同行,發起孝思而念佛,則是所謂「自信教人信」,不只報親(生養)恩,也報佛(攝受)恩;一心念佛乘佛本願而圓成了「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之願,也滿足了「父母、師僧、三寶」之孝。[21]
印光大師另有一篇〈紹興何閬仙家慶圖序〉,對念佛之「大孝」,講得更深入:
以常住無生之道,念佛往生之法,諭令修持。使其生念佛號,死生佛國。辭生死之幻苦,享常住之真樂;承事彌陀,參隨海眾,聞圓音而三惑淨盡,睹妙境而四智圓明;不違安養,遍入十方,上求下化,廣作佛事。
為人子者,能至心勸諭親人念佛,其往生淨土之後的利益與成就,是等同於佛而難可思議的;若以聖道門之「徹證即心本具之佛性,普作苦海度人之慈航」,相較於念佛門,則是「見小而忘大,得近而遺遠,乃中人之局見,非達士之大觀也。」這也是善導大師《觀經疏》所說「自餘眾行,雖名是善,若比念佛者,全非比較也」之義。因此,念佛人對親眷最好的孝慈報恩,就是「令慈親與己,並及家眷,同出娑婆,同生安養,同證無量光壽,同享寂滅法樂,同作彌陀法王子,同為人天大導師。」念佛往生之後,如羅狀元〈十嘆無常歌〉所云:「勸賢良,勤念佛,臨終往生極樂邦;家親眷屬永團聚,光壽如同大願王。」「迴入娑婆度眾生,四恩總報、三有齊資,才算孝中郎。」
唐宋以來以宗密、契嵩二師為主的「孝戒一體」、「孝為菩提心之基」思想,到了明清之後,由於淨土信仰的流行,進而倡導「念佛與孝親」的統一;念佛往生淨土成佛是三根普被、五乘齊入的「易行」道,也是一般父母易接受、最可行的法門。《觀無量壽經》淨業三福云「孝養父母,奉事師長,慈心不殺,修十善業」。五代.永明延壽:「敬養父母是第一福田[22],是開生天之淨路。」因此,「生養→死葬→追祭」以念佛一以貫之的孝道,行持最易而功德最大,這可說是中國佛教發展的結論,也是淨土法門獨有的妙方。世俗之孝親(百善孝為先、其為仁之本)與出世的念佛(諸佛之心要,萬行之司南)完美的融合,儒佛二教相通而圓滿,捨娑婆而生淨土,速成佛以度眾生,其無上之利益,普及三世十方一切父母與子女,這才是極致之孝,如蓮池大師《竹窗隨筆》〈為僧宜孝父母〉引《觀經》云:「孝養父母,淨業正因。」又,〈論出世間大孝〉云:
出世間之孝,則勸其親齋戒奉道,一心念佛,求願往生,永別四生,長辭六趣,蓮胎托質,親覲彌陀,得不退轉,人子報親,於是為大。
人子於父母,服勞奉養以安之,孝也;立身行道以顯之,大孝也;勸以念佛法門,俾得生淨土,大孝之大孝也。
又〈蓮社〉云「家有父母,孝順念佛可也。」〈示某居士〉云「一心念佛,孝養父母,亦勸其一心念佛,求願母子,同生淨土。」《戒疏發隱》云「以孝為因,乃得往生。……不順父母,不名念佛。」為什麼?蓮池大師認為「父母生育,等佛恩故」,因此,孝親念佛(自信教人信),同生淨土而成佛(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才是真實的報佛恩。從理上說「順淨覺心,而不逆以濁染,是孝名念佛。……類而推之,一切不逆,則萬法俱成矣。」這是以孝為順,呼應古哲所說「捨離己見,順尊教命」「順教無為」「不逆正理」之義,以柔軟心而隨順一切人、一切善、一切淨、一切覺,則萬法亦如其本然的呈現(成就);而念佛,也就是隨順彌陀本願、信受彌陀救度,而專稱彌陀佛名,願生彌陀淨土。因此,「大哉,孝也」,豈只是「戒」,更是「念佛」。
蓮池大師倡導的「大孝念佛」,對當代及後世有深遠的影響;如憨山大師《夢遊集》中,除了〈香林字說〉云「一孝全而眾戒滿,戒滿而孝愈真」之外,更於〈示容玉居士〉云:「孝之大者,在樂親之心,非養親之形也。世孝乃爾,儻能令母之餘年,從此歸心於淨土,致享一日之樂,猶勝百年富貴,……以念佛而能令母心安且樂,樂且久,豈非無量壽耶!母壽無量,子壽亦無量。」世俗之孝,重在「樂親之心」,然而,娑婆之樂乃虛幻而不常,若能於父母之餘年,勸諭、陪伴其念佛,則生前親子同享安樂;臨終皆生「極樂」,如佛之無量「光、壽」,這才是「孝之大」者。
又,藕益大師20歲自云:「聞《地藏》昔因,知『道從孝積』。既懷喪父之哀,復切延慈之想;書《慈悲》懺法,矢志尸羅,聽《大佛頂》經,決思離俗。」隔年,於佛前立深誓:「唯願減我算,薄我功名,必翼母臻上壽。」天啟元年(23歲)七月發〈四十八願〉,第一、二願云:「我本發心,為欲上報慈父生我(悲母養育)之恩;惟願三寶慈悲力,今我無始以來,經生慈父(悲母),咸生淨土,速證菩提。能令聞我名者,亦得上報父(母)恩!」藕益大師之所以決意出家,與「行孝」報父母恩,直接有關;而其方式就是「生淨土,證菩提」。出家後不久/26歲〈寄母書〉云:「伏祈勿事勞心,惟努力念佛,求出輪迴。親屬可化者,皆以此意示之。」31歲〈為母三周求拔濟啟〉:「哀令我母,未生淨土,決定得生,已生淨土,決定見佛,若已見佛,增長品位。……仰憑十方三寶,淨土聖賢,現前善友,攝受救護。」大師一生弘揚淨土,且公推為淨宗祖師,其自行及教人「行(出世大)孝」之道,必歸於念佛往生也。如〈禮淨土懺文〉云:「師僧父母,歷劫親緣,法界靈蠢,過現有情,蒙法藏之願光。承阿彌之慈力,三障頓除,四土等淨。」〈書佛名經迴向文〉云:「祈父母親緣,國土人民,入九蓮胞胎,獲三寶福祐。」〈禮大悲懺願文〉云:「願父母及無始父母眾等,同生淨土。」〈十周願文〉云:「自持經咒,以此薦父鍾之鳳,母金大蓮,伏願決生淨土,速證無生。蒙授記於十方,度含靈於五濁。」〈陳罪求哀疏〉(戊寅)云:「以此功德,耑申迴向,伏祈鍾之鳳,暨大蓮優婆夷金氏,早敷淨土之華,頓悟惟心之旨,惑業冰消於片念,苦輪永斷於未來。」〈端氏往生記〉云:「每一念及法界父母,不禁血淚交流,反不如(端氏女)先享蓮宮之樂,且拔其(舅姑)同出苦輪,成出世大孝。」[23]
如上引文,是蕅益大師以「念佛往生」出世大孝之法,超薦自家及他人之父母;是故《四書蕅益解》補註[24]云:
言其大者,如弘揚淨土法門,教人臨命終時,一心念佛,求生淨土,是真「慎終」。發弘誓願,普度眾生,以報多生多劫父母養育之恩,是真「追遠」。
若能勸親念佛,或為親念佛,求生淨土,永脫輪迴,尤為大孝。
哭泣盡情,哀之淺也;念佛送終,求佛接引,出輪迴、生淨土,哀之深也。
江謙以「淨土」義而補註《四書》解,可說深得蕅益大師之心,儒家的「慎終、追遠」,因此有了「念佛度親、同生極樂」的大孝報恩之甚深義。
4.念佛大孝:度亡往生
倡導「念佛行(大)孝」的,如上述蓮池、藕益二大師發其端而暢其論;後之僧俗二眾繼其踵者,所在多有,幾乎成為佛教界之共識及慣例。印光大師〈覆尹全孝居士書一〉云:
孝之為道,其大無外。欲令全備,非世法佛法一肩擔荷不可。……欲全孝道,固當汲汲於修持淨業也。
佛教之孝乃出世之大孝,然佛法之教理行果[25],可大判為二門,所謂「聖道(通途)」門「須斷盡煩惑,方可了生脫死,煩惑若有絲毫未盡,仍然莫出輪迴」,而「淨土(特別)」門「若具真信切願,決定可以仗佛慈力,帶業往生」;二門之難易,相差如天淵;「法」之比較[26]如此,「機」之自審則我們既無「斷盡煩惑之道力」,就只能專注於「念佛求生西方,為自利利他之大事」,以免未來經歷塵沙劫,仍在六道中,自救都不能了,如何對父母盡世間之孝,更不必說對眾生行出世之大孝了。印光大師依淨土宗三祖(曇鸞→道綽→善導)之判教,而進一步說明「學佛行孝」為何要致力於「淨業」念佛,其關鍵在「全仗佛力」,「信願念佛,求生西方,……完全是佛力,不是自己道力。」[27]「唯恃信願,不論斷證」,讓三福無分、自力難行的我輩凡夫,通身靠倒於彌陀本願的救度,為己、為親之離苦(出輪迴)得樂(生淨土),但憑稱念佛名,即蒙彌陀攝取,如此勝易,徹底安心。
印光大師依宗派判教而倡導「念佛」行孝,是明清以來本土化的佛教「孝親」觀之極致與結論,呼應了善導大師「故使如來選要法,教念彌陀專復專;種種法門皆解脫,無過念佛往西方」的叮嚀,也符合了「約時被機,勸歸淨土」的智慧與方便;因此,後代之學佛者,尤其念佛人,更應善述其事、善繼其志[28]而推廣、發揚之,以此自信教人信、自行教人行,利益更多的家親眷屬、累世父母,乃至十方三世一切眾生也。
慧淨法師〈真正的孝行—–託父母於阿彌陀佛〉云,華人重孝,慎終追遠,每逢清明或中元,總要做各種法會,超薦祖先;這其中最簡易且快速、超越的,莫過於「專一念佛」,為什麼?因為我們念佛,就是直接呼喚阿彌陀佛,佛就應聲而現,放光接引先人往生極樂,無所障礙。六字洪名是「阿伽陀藥」,專純念佛的功德是絕對性超越,等同「念佛三昧」,超越其他八萬四千法門;所以,超度祖先,最好、最單純、每個人做得到的,就是「專稱彌陀佛名」。印光大師說:「做佛事,當以念佛為第一,餘皆場面好看而已。」《法然上人全集》說:「欲盡孝養,以父母為重之人,應先託父母於阿彌陀佛。我得人身,願生極樂,稱念彌陀者,偏蒙父母之養育故,……必蒙垂憐,迎我父母往生極樂,而滅其罪。」最大的孝,要把父母託付給阿彌陀佛,大慈大悲大智慧,大願大力大神通的阿彌陀佛,不負我們所託,必滿我們所願。
又,〈念佛的利益〉云,清明節祭拜祖先、整理墳園,是慎終追遠的具現。父母生、養我們,讓我們有這人身、因緣遇佛法,在八萬四千法門中,選擇淨土念佛,今生就得解脫輪迴,究竟成佛。親親而仁民而愛物的根源,就是「孝」,儒家著眼在「人」為本位,沒擴展到其它的眾生,也不懂善惡報應、三世因果、六道輪迴。佛教是通貫三世、遠及十方,一切眾生與我們有父母、兄弟、兒女、六親的關係。眾生都有佛性,是未來之佛,對三世十方的(眾生)父母慎終追遠,就是念佛,唯有往生極樂成佛了,才能廣度眾生。
此外,「中華淨土宗協會」流通的結緣小冊(隨身書)如《念佛度亡》《真正的大孝》《敬田.恩田》《念佛超薦儀軌》中亦有詳細的解說與儀軌,兼顧淨土法門的教理、立證及行持、操作,可請閱參考,讓經論祖語之殷勤勸請的,清明祭祖的「念佛」行孝,成為自利利他的事實。南無阿彌陀佛!
結語
善導大師《觀經四帖疏》云:
以自業識為內因,以父母精血為外緣,因緣和合,故有此身。以斯義故,父母恩重。母懷胎已,經於十月,行住坐臥常生苦惱,復憂產時死難;若生已,經於三年,恆常眠屎臥尿,床被衣服皆亦不淨;……不行恩孝者,即與畜生無異也。又,父母者,世間福田之極也;佛者,即是出世福田之極也。……佛尚自收恩,孝養父母,何況凡夫而不孝養?故知父母恩深極重也。
孝養父母教迴向,為說西方快樂因。佛與聲聞眾來取,直到彌陀華座邊。
父母生我、養我,給我色身、讓我懂事,乃至有緣學佛法、得遇淨土門,如此深恩,凡有血氣、有心識、有佛性之人,皆能知恩而思報,此古今中外一切人類皆同此心,皆讚其行也,所以有「二十四孝」之選錄[29],有「孝行楷模(尊親)」之頒獎,有「父親節、母親節」之設立;乃至有清明祭祖、中元普渡(孝親月)等節日……,都為了表達並提醒為人子者報本返始之孝思。然而,人心無常、孝行有限,若能托父母於阿彌陀佛,代我盡孝,攝受親人(如純孝之子,愛敬父母。於諸眾生,視若自己),「生養、終葬、追祭」,前後一致,始念佛、終念佛,金聲而玉振[30],功德集大成。果能如此,則為子女者安心無憾,為父母者往生成佛,子女父母同乘本願力、同生極樂國;則是由俗諦之孝心,成真諦之功果。值此清明祭祖之時節,借問「大孝」何處有?法師直指「念佛」門!
小孝:由人—追思—盡人事(竭己心力難度亡,養生送死無遺憾)
大孝:由佛—念佛—緣佛力(緣佛願力速成佛,念佛迴向大功德)
生,事之以念佛;死,葬之以念佛、祭之以念佛;
慎終、追遠,念佛歸西[31]矣
吾道一以貫之;成佛之道,「南無阿彌陀佛」而已!
孝名念佛,念佛為孝: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
註釋:
[1]〈清明祭祖:追思生命源頭,擔當生命責任〉
[2]國民革命軍北伐成功之後,民國18年國民政府農礦部呈請行政院,訂每年3月12日(即孫中山逝世當天)為植樹節
[3]韓秉芳〈清明節有感—兼論「孝」在中華新道德重建中的地位 〉
[4]歐陽國榮《儒道生死觀對生命教育的啟示之研究》:綜觀各家各派的生死學,大致可理出兩條探究路徑與立論角度,一是「由生觀死」,探索人生的意義與價值,以確立面對死亡的態度與選擇,如儒家「殺身成仁」。
[5]漢.趙岐注:「於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家窮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
[6]類似的順性與逆覺之區分,亦如:異性之男女為「大欲」(《禮記》:「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兩姓之夫婦為「倫理」(《中庸》:「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前者是順其自然之本能,後者是依於人文之禮教。
[7]《印光大師年譜》:印光大師隱居普陀山,初無人知。高鶴年居士遊山,乞其論文四篇。……此四篇論文可謂印光大師初轉法輪。從此龍天推出,大放光明矣。(以下簡稱〈孝本論〉)
[8]《印光法師嘉言錄》諭在家善信6/《印光法師文鈔.增廣正編》卷四12(以下簡稱〈發隱記〉)
[9]「戒雖萬行,以孝為宗。……《涅槃》亦云:奇哉父母,生育我等,受大苦惱,滿足十月,懷抱我身,既生之後,推乾就濕,除去不淨,大小便利,乳哺長養,將護我身,以是義故,應當報恩,隨順供養。」
[10]宋僧.契嵩《鐔津文集》卷3〈孝本章〉有類似的講法:「夫道也者,神用之本也;師也者,教誥之本也;父母也者,形生之本也。是三本者,天下之大本也。」
[11]亦如清.省庵大師〈勸發菩提心文〉云:「我與眾生,從曠劫來,世世生生,互為父母,彼此有恩。今雖隔世昏迷,互不相識;以理推之,豈無報效?……是故菩薩觀於螻蟻,皆是過去父母,未來諸佛;常思利益,念報其恩。」
[12]三聚淨戒,大乘菩薩之戒法。(一)攝律儀戒,捨斷一切諸惡,隨其在家、出家之異而有五戒、八戒、十戒、具足戒,此戒為法身之因,離斷諸惡,則功成德現。(二)攝善法戒,修習一切善法,迴向無上菩提,犯過,則如法懺除。此報身之因,以其修善,成報佛之緣。(三)攝眾生戒,此為利生門。《菩薩地持經》卷四,舉出11種,……。
[13]《莊子.人間世》:「天下有大戒二: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
[14]《孟子.盡心》:「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15]《靈峰宗論》卷四〈孝聞說〉;《梵網經合注》卷七;《靈峰宗論》卷七〈題至孝春傳〉
[16]周敦頤,《周濂溪集二》卷五云:「聖,誠而已矣,誠,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朱熹注曰:「五常,仁義禮智信,五行之性也。百行,孝悌忠順之屬,萬物之象也。實理全,則五常不虧而百行修矣。」
[17]清.李光地《榕村四書說.中庸》:「必大德而後謂之大孝,必至於格天而後謂之大德。」
[18]「跡」或有缺,如清.省庵大師〈勸發菩提心文〉云:「十月三年,懷胎乳哺;推乾去濕,嚥苦吐甘,才得成人。指望紹繼門風,供承祭祀。今我等既已出家,濫稱釋子,忝號沙門,甘旨不供、祭掃不給,生不能養其口體、死不能導其神靈。於世間則為大損,於出世又無實益;兩途既失,重罪難逃。」「本」大有餘,則如「惟有百劫千生,常行佛道;十方三世,普度眾生。則不惟一生父母,生生父母,俱蒙拔濟;不惟一人父母,人人父母,盡可超升。」
[19]《靈峰蕅益大師宗論》第4卷、第6卷(嘉興藏(J)«第36冊»No·B348)
[20]王月清,〈論宋代以降的佛教孝親觀及其特徵〉,南京.《社會科學》1999年第4期;呂昂〈從「孝名為戒」到「孝在戒先」〉,《宗教與歷史》第12輯。
[21]印光大師類似之開示,如〈孫母林夫人事實發隱〉:「世孝如此,可謂極矣,而於親之靈識,無大裨益。若以佛法論,親在則諭親於道,俾其返迷歸悟,背塵合覺,信願念佛,求生西方。親沒則志誠念佛,為親迴向,……。」〈覆鄧伯誠居士書二〉:「以淨土法門利益勸父母,令其念佛求生西方。若能信受奉行,臨命終時,定得往生。一得往生,直下超凡入聖,了生脫死,高預海會,親炙彌陀,直至成佛而後已。世間之孝,孰能與此等者!」
[22]《天台戒疏》下—–八福田:「父田,父為資形之始,有生成之德,自孩提以至成長,教誡育養;母田,母始自懷孕分娩,以至乳哺鞠育,護持長養,愍念劬勞—–其恩罔極,為人子固當竭力奉養,豈有求福之念?設若心之至、孝之純,則亦自然獲福。」《梵網經菩薩戒本.疏》卷五-八種福田:「(四)孝養父母,謂父母為形生之本,教養鞠育,愛念切至,當竭力奉養,順適親意,以報劬勞之恩。」
[23]以上引文,詳見於《靈峰蕅益大師宗論》各卷
[24]古吳蕅益道人智旭.述、陽復子江謙.補註
[25]智隨法師〈概說佛法之判教(二)〉云:所謂「判教」,即分判佛教諸說之不同,界定其各自的宗旨、利益等,以成一完善體系也—–判別、界定各種經典、不同法門的教相、義理、攝機、果益等。
[26]《增廣文鈔》卷三〈近代往生傳.序〉:若仗自力,修戒定慧,以迄斷惑證真、了生脫死者,名為「通途法門」。若具真信切願,持佛名號,以期仗佛慈力、往生西方者,名為「特別法門」。
[27]《印光法師文鈔》卷九〈與張靜江居士書〉:大小權實一切法門,均須以戒定慧,斷貪嗔癡,令其淨盡無餘,方可了生脫死。此則難如登天,非吾輩具縛凡夫所能希冀。若以真信、切願,念佛求生西方,則無論功夫淺深,功德大小,皆可仗佛慈力,往生西方。……完全是佛力,不是自己道力。
[28]《中庸》云:「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也。」
[29]大澤顯浩,〈明代出版文化中的「二十四孝」—–論孝子形象的建立與發展〉,《明代研究通訊》,第5期11-33頁。):現存「二十四孝」直接的藍本,應該是元末人郭居敬編纂的《二十四孝詩選》。
[30]《孟子.萬章下》:「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
[31]妙淨尼師偈:今生解脫前世累,換取蓮花清淨身,有緣念佛歸西去,莫在苦海甘沉淪。(虛雲和尚年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