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法门提倡机深信、法深信,净土行者一般都自认是凡夫根机,而且是罪业深重的凡夫。但如果只是泛泛地提一句「自身现是罪恶生死凡夫」,往往还是不会真正地体会到自己到底罪在哪里,难以落实机深信,而这句话也成为唱了高调之後一句自谦的口头禅——「你看,我不是挺谦虚的吗?」
要治病,光知道有病就够了吗?当然不够,还得知道是什麽病不是?从知道我有病,到了解我到底有什麽病,这其实是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因为这相当於揭自己潜藏的伤疤,去触碰最痛的地方,让自己最黑暗的地方出来见光,你敢吗?这其实是每个人要自己做的功课,来给自己做个体检,观照自己的种种观念、期待,最恐惧什麽,最怕失去什麽,最想得到什麽,最不喜欢见什麽人,为什麽不喜欢……然後层层剖析,剥开体面的外衣,至少对自己诚实地袒露自己,检验自己哪里有病,然後你才能去找办法治病。
更大胆的可以请人来体检,让自己置身於陌生人、陌生环境中,甚至接受「敌人」无情、挑剔的检验,看看自己到底病得有多深重,看看自己心理素质是否过硬,舍得放下自我,走出舒适区,能够在没有足够安全感的环境里,甚至很不安全的环境里不逃避,能住於不安全之中,接纳一切,包括自己内心的不安、恐惧。
曾经读到过一种说法,说有一种人是「草莓族」。草莓大家都吃过,又红又嫩,表皮极薄易损,一碰就坏了,有人就把那些看着光鲜亮丽但经不得碰撞的人称为「草莓族」,他只能在特别柔软优越的环境下保鲜一段时间。这样他势必要牢牢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而他适应的环境也只有那麽一个小角落,换个框子装就坏了,更别说禁得起风雨了。草莓的内心其实是焦虑的啊,它害怕受到伤害,因而会把主要精力用来筑起安全的小环境,保卫自己的利益。
果真要落实机深信,就一定要把眼光收回来,看自己的恶、自己的罪,看自己病在哪里;然後接纳自己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一条条对治,一点点趋於健康。这个过程可能要持续一辈子,很慢很慢很慢。人一辈子都不得不安住在「我有病」这种不舒服的状态下,切忌麻醉自己,假装everything is ok。能够真的接纳自己有病,并且知道自己病在哪里的人,往往也更容易接纳别人,接纳别人的不是,接纳别人的逆耳之言,接纳别人可以不顺自己的意。
不要再给自己找藉口说「我本来就是罪恶生死凡夫嘛,在业力的作用下,一切都不是故意的」,你可以故意有愿力,有愿力就能从根上——因上去改变。自己的生命唯有你自己负责,任何其他人都做不得主。如果你的生命失去独立性、自主性,那麽就说明你向内观照的眼睛闭上了,你在看着别人——别人怎麽看我,别人希望我是这样的;别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都是别人不好……
你说:「我都念佛了,念佛一声消八十一劫生死重罪,每天阿弥陀佛都在帮我消罪业,一切交给阿弥陀佛了,我还自己费那个劲儿干吗?」果然你能念念在佛,一颗心都在念佛上,就像热恋的人一颗心都在恋人身上一样,就自然心不往外驰骋、攀缘,自己念佛还来不及,哪有闲心理俗情?但既然我们是凡夫,就有凡夫的习气,通常一颗红心掰成了无数瓣儿,附在无数的尘缘上,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如果这个时候还完全不知向内找原因,完全不知自己的健康状况,那就很可能在业力的作用下越滑越快,甚至念佛也会越念越生疏,因为你在凡夫这个方向上用力多了。在凡夫位上,不进则退。
念佛了还要吃饭吗?念佛了生病要治吗?念佛了还要遵守人类社会的基本法则吗?如果是的话,还是要安安稳稳过凡夫的生活,不要觉得念佛以後就可以什麽都不顾地勇往直前,理应所向披靡,我们总不能预支佛的福报吧。因缘果报每一刻都还在起作用,人每个念头都是因果,都在起作用。你的念头给这个世界增添了什麽?
对於往生,我们除了念佛帮不上什麽忙,那全是阿弥陀佛的事;对於做人做事,只有从细处深处,从每个人具体的问题入手,从意识层面的认知融入到深层潜意识的觉知,挖掘自己潜藏的动机与恐惧,才能真正落实机深信,这是我们能为自己、为周围的人、为这个世界理应做的本分事。李元松老师有句话说:「听的、看的、讲的、想的都不是你的,变成生活的经验、日常的性格,那个境界才是你的。」就算会背《金刚经》,甚至也理解其中教义,那能代表他到那个境界了吗?
世上没有两片同样的叶子,也没有两个的同样凡夫,你真的认识自己吗?在这方面,我觉得可以适当借监西方心理学等等的经验、方法,就像很多西方人发明的工具(如电脑、相机),给人提供一些方便的方法,即使不了解高深的原理也能照着做,收到实效。西方人在承认、挖掘自己的阴暗面方面也比我们国人更加「无情」、坦率、直接,他们提供的往往来自鲜活的生活体验,然後提炼出共性,归纳出系统的理论和方法,非常契合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