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九九七)元月四日,我应佛光山国际促进会满华法师之邀,自美返台参加他们的印度之旅。同行的除满华法师之外,尚有留学印度十载,精通梵、藏、印度语文的依华法师,画僧慧禅法师,以及妙琪法师。另外还有旅居澳洲的廖居士夫妇,许居士和数位居士们共十七人。法师们是有任务在身,要到尼泊尔及印度去洽公,我们则是趁便朝圣,前往朝礼尼泊尔边境的佛陀诞生地蓝毗尼园,佛陀悟道的菩提伽耶,说法之处灵鹫山。
行前大夥儿到佛光山集会,一齐自高雄出发。我向满华法师说:我此行主要是想参访灵鹫山。因为去年十月我至禅净法堂打禅七,在第六天禅坐时,我见到满山遍野的佛,当时还自忖:不知这是灵山第几会了?但是禅师们告诫,禅坐中的一切境界均属心造,皆是妄想,所以就丢开了,也没有向人再提起。如今天赐良机得以一探究竟,怎不令人心喜!
印度是一个神秘、混乱又充满变数的地方,幸好有精通当地语言,深谙印度文化的依华法师同行,化解了不少困难。我们在第八天终於来到了灵鹫山。此处因山上一岩石酷似鹫鹰而得名,山顶有一平台,设有简单的佛龛,在我们之前已有一个西方团体,由一位密教僧侣带领,围坐一偶正在闭目静思;我们一行人则由慧禅法师带领讽诵心经,接着称念释迦牟尼佛圣号,再绕行平台三周。约半小时後由另一路线步行下山,下山时经过了须菩提尊者、阿难尊者及大迦叶尊者所居住过的岩洞,不免在洞口参拜一番。眼见这些遗址,遥想当年他们跟随佛陀左右,得以亲闻佛法,恨不得时光倒流。
离岩洞不远,绕过山头,只见四周丘陵起伏,景色十分宁静优美。绿草覆盖的山坡地上,一株株、一丛丛的矮树,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不正就是我在禅修中所见到的灵山,和那满山遍野的佛菩萨吗?原来灵山之会还未散,佛陀仍在讲经说法!我满怀惊喜,不禁合掌遥向佛陀礼敬,并且向千千万万正在听法的佛菩萨们致意。
到达菩提伽耶时,天色已暗,匆匆用餐後,大夥儿整装至佛陀悟道处的大塔诵经及绕塔。因为正值密教一年一度祈求世界和平法会,从世界各地来的喇嘛及教徒将此地挤得水泄不通,我们的队伍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集合在佛陀悟道的菩提树的栏杆外边,众人这才纷纷让出一小块空地,以供我们诵经礼拜。我们这一支来自台湾团体的礼佛仪式,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今年大约有二万余喇嘛从世界各地来参加这个一月九日至十八日的法会。在这十天中,每天早晨七时至十时在环绕大塔的园林中,面向大塔联合诵经吟唱。这也是全球密教团体一年一度的盛会,每人皆排除万难,以来参加法会为荣。
人实在太多太挤了,我们根本无法进入大塔内的佛殿和铁栏杆内的菩提树金刚座,於是第二天清晨四点多,满华法师带了我们几个起得早的人,穿戴厚重的衣帽,顶着零度左右的寒风,一路摸黑而行。先至大塔内礼佛,再到菩提树下的金刚座打坐。执事的喇嘛大约见多了我们这样的人,默默的递来软垫以抵挡逼人的寒气。没多久,同团的其他人也陆续赶到,加入我们的禅坐,直到早晨七时左右才依依不舍的离座去用早斋。
法师们因洽公,早斋後便让我们自由活动至中午。我信步再走到大塔前,此时二万余人的诵经声此起彼落,已经开始一段时间。我ㄧ抬头便怔住了;原来,自我懂事以来就重复做一个梦:「一条路直达天上,到了天上,路便断了,只见矗立的高大建筑,形状特殊,底部还贴满了繁复的图案,已经斑剥脱落陈旧不堪了,令人生畏。」小时候每每被这种景相吓醒,不明白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每隔一段时间便做一次这样怕人的梦,没有对白,没有声音,也没有故事,可是却一再重复同样的路和同样的特殊建筑,直到十多年前,偶然翻到一本英文杂志,里面正好介绍柬埔寨千年佛教胜地「吴哥窟」,看到似曾相似的建筑,而繁复的浮雕艺术,也同样的斑剥脱落、陈旧不堪,从此我才不害怕,还准备有朝一日到吴哥窟去寻一寻梦中之境。
不料,如今梦中的情景就在眼前。就是它!就是这个大塔!在我数十年睡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大塔!这样熟悉的景相,在这样不可思议的地方,这样不可置信的出现!我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知到底是梦境现前,还是自己又走入了梦中,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石柱,不由得迸出两行热泪。
我独自绕塔经行,两万多位喇嘛的诵经声如排山倒海一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我完全淹没在这个经声之中,随着巨大的波涛飘浮滚动,心中兴不起任何念头,只知道一遍又一遍的绕塔而行……。
不知多久,耳边响起了噪杂的声音,才发觉诵经已渐次结束,脸颊上的泪水也早已乾了。此时身体轻盈如蝉翼,又好像已化成一缕轻烟,可以随风而去。我再一次的仔细端详大塔,意外的是心中并不激动,只觉得温暖熟悉,平静自在,彷佛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什麽好奇怪的。
是的,大塔,我回来了,也明白了。流浪了许久许久的心,如今找到了安住的地方,再也不离开了。
(美国德州奥斯丁 傅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