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啞巴弟弟郭小武,1937年9月18日在南京出生,1944年入湖南邵陽篤實小學讀書,1947年病傷耳膜,遂聾啞。
1948年,國民黨撤往台灣,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母親習婦產科醫務,一心想以自己的醫技生活,撫救聾啞愛子,遂決心留在大陸,不與父親飛往台灣。
1954年母親因不堪重壓跳樓自殺。走前將啞巴弟弟托付於我,我們姐弟倆遂相依為命。
啞巴弟弟至純至孝,自砍茅竹築蓬屋,居母墓旁,為母親守孝三年,並砍小竹編竹筐草籃,自食其力。
1996年,台北老父98歲在農禪寺往生。往生前生大懺悔,覺愧對大陸妻兒,遂恭請台灣法師若有緣到大陸弘法時,收我們姐弟倆皈依佛門。
於是,其後不久,我皈依白雲禪師,法號為淨真;啞巴弟弟皈依心道法師,法號為道祥;我女兒皈依淨光法師,法號為行深。
奇怪的是,從來不能說話的啞巴弟弟在寶積寺皈依時,居然能用極清楚明白的聲音跟念「南無阿彌陀佛」。
從此,他每日行住坐臥均清晰地念佛號,即使再苦再累也不忘念佛。
他自學了繪畫,一有空就畫西方三聖,有時單尊畫,有時三尊一起畫。畫好後連同念佛心得一起寄台灣心道恩師。恩師真慈悲,每信必回。看到回信的啞巴弟弟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他在信上說:「萬分孤獨苦寂的聾啞人找到了家,找到了最親最親的恩師。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
自皈依佛門後,我們姐弟倆在文革運動中批鬥挨打的傷痛,遂見好轉。
2003年,我因參加寺院結夏等,遂把啞巴弟弟送到了揚歧寺敬老院。
2008年,他在我家過小年時,用筆寫道:「姐,假令供養恆沙眾,不如堅勇求正覺!」
三天後,天氣驟變,大雪冰封祖國幾千里大地山河。啞巴弟弟忽然把台灣寄來的幾十冊佛書分送揚歧寺蓮友。
農曆十二月十六日辰時,啞巴弟弟穿戴好敬老院領導為其置辦的衣帽鞋襪,躺在敬老院個人獨居的淨土居老式床上,面對西方三聖,微笑往生。
這時,久違的太陽突然從茫茫雲霧中露了一下臉——玉樹瓊花,紫氣沖天,隱約聞到鍾磬聲,雲之端冉冉升起三聖像,空中飄著檀香氣,妙不可言。
本寺通規,敬老院人當日死亡,當日送火化。而啞巴弟弟卻因冰災舟車不通,得幸停放淨土居十多天,直至第二年正月初九才送萍城火化。骨灰舍利子遂葬揚歧寺歷代往生碑塔旁。
聞啞巴弟弟往生之訊後,揚歧寺靜城法師為他送行,萍鄉金輪寺太虛大師女弟子離相法師攜從法慧法師等為他念佛,台灣隆峰寺心道法師為他打佛七,乾慈法師為他做三時系念。
又是一年清明節,在為祖先掃墓中,萍鄉佛教四眾弟子感歎道:「啞巴弟弟,無家室子女,只因念佛,十二年從不間斷,竟贏得了千山萬隻水銀裝素裹為其送行,真是:
阿彌陀佛靈感大,
念佛啞巴會說話。
一句佛號不間斷,
鐵樹開花玉真芽。
作者:郭真
編者按:
2015年4月3日這一天,我們收到了一封特殊的信。客堂法師拿出來一個巴掌大的黃紙,紙薄如綢,輕如細羽,展開,則如兩本並排的《淨土宗簡報》大小,看起來像電視上古代的「皇帝詔書」。一排排秀雅的行書小楷映入眼簾,繁體,豎排,這個用筆紙寫字都成稀罕事的時代,還有人寫這樣的信,真讓人覺得驚訝。再細看,更覺驚訝了,信裡的啞巴弟弟生於1937年,若今天還活著的話,就是78歲了,寄信人是其姐姐,年齡一定在78歲以上,很有可能已是八九十歲的高齡,如此高齡還能寫這樣一手漂亮的字,真不簡單。
作者來信
在我們三四個人連蒙帶猜,左斟右酌,東拼西補的努力下,總算把內容基本認清楚來(因為墨跡很淡,字又不大,不容易認出來),於是錄入、修改,成為了呈現在讀者眼前的文稿。
通讀來信,才覺作者文字簡練、暢達、樸實、真切,所描述的啞巴弟弟,更是讓人讀之連連稱歎,感動莫名。
啞巴弟弟從小就讀於「篤實」小學,其為人也確有篤實之風。
他口不能言,耳不能聞,在普通人看來,是殘缺,是苦難,是悲哀。然而或許正是如此,他少了常人許多的機巧心與諂曲心。莊子筆下的「混沌」,因被鑿七竅而靈命戧喪,啞巴弟弟少鑿了兩竅,遂保其篤實之天性宛然而不壞。
他雖不能聞聲,不能講話,他深知母親曾為了他這個聾啞的兒子,放棄與丈夫同赴台灣過幸福生活,母恩弘深,昊天罔極。17歲時母親自殺身亡,哀痛之下,於是在母墓旁,築屋守孝三年。此等孝舉,古書中曾見,今也未聞,著實感人至深。此是對生身父母篤實之孝心。
他一聞佛法,無疑無慮,自此稱名不斷,「即使再苦再累,也不忘相續稱名」。此是對佛法篤實之信心。
他生不能言,口不能歌讚佛菩薩功德,於是自學繪畫,以其巧手靈眼,向三寶表達無上的感恩與讚歎。此是對佛菩薩篤實之讚歎。
他定期寫念佛心得匯報,遙寄遠方的皈依恩師,接師回信,且哭且笑,稱其恩師為「最親最親之恩師」。此是對師長篤實之恭敬。
他發願「將此身心奉塵剎」,臨終前將所有佛書分送蓮友,留偈予一生相依為命的姐姐,自在瀟灑往生淨土,啟信於後人。此是對眾生篤實之愛心。
人以篤實之心對天地三寶,天地三寶也必以篤實之事回應其人。
他從來不能說話,不能聞聲,卻唯獨能清晰地聽見「南無阿彌陀佛」的聲音,清晰地發出「南無阿彌陀佛」的聲音。相較於無窮世人無盡的熙熙攘攘之間,多少人一輩子聽不見、也發不出這給人無盡利益的六個字。而他,得到了這個六個字,也只會說這六個字——地球上最寶貴的六個字。
他臨終三天前即預知時至,諸根悅豫,無人助念,一個人穿戴整齊干淨,不歷絲毫病苦,歡喜自在,獨自悄然待佛來迎。
他在往生之際,瑞相紛呈,千里冰封,萬里銀裝,天樂鳴空,香氣彌漫,三聖像現,感召兩岸眾多法師、蓮友同為其念佛歡送生西。
斯類事,可謂件件堪稱奇蹟,但卻篤實地發生了。
奇蹟的出現,其實並不在驚世的智慧與風采,不在眾人的讚歎與光耀,只須要一個人篤實的心行與樸拙的行持,當然這個過程中,少不了至樸至拙卻又至勝至靈的「南無阿彌陀佛」之冥加顯佑。
何以有時名震寰宇的大法師、大居士,觀其臨終,茫然錯亂,竟還比不上文中這位一生默默無聞、名不見經傳的「啞巴弟弟」?這樣的事相,一方面顯示了念佛法門的殊勝超越,另一方面,不得不說也詮釋了「篤實」二字的內涵。
考「篤實」一詞,出自《易經·大畜》:「大畜,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意思是說:大畜卦所代表的含義是,意志剛強健運者,不畏艱難險阻,以忠厚、實在、樸拙、真誠的行持,不斷積蓄道德,久久為功,終有一日,德流天地,輝光耀世,然仍能夠日日進取,改往修來,進德修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