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與我的旅程
被業力推到這個世間,我知道不妙,所以出生時便大哭大鬧,想賴著不走。
這時,閻王走近來,柔聲細語地說:「寶貝,要成長哦!」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所有人都鼓掌說:「寶貝快成長!」
我一聽「成長?」這倒不錯。於是收起啼哭,像被溜的寵物狗一般,興高采烈,一路小跑順著閻王的韁繩,很快經過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
忽然我起了一絲遲疑,想慢下腳步,因為爺爺死了,隔壁的二大爺也死了,原來成長的代價是死亡,長得快,死得快呀!「哦,我不要死,不想這麼成長。」
憑著青春,我想頑強抵抗,但閻王早就在我體內注入了一種叫作「荷爾蒙」的什麼東西,於是我迅速放棄了遲疑,情不自禁地,熱情似火地,如醉如癡地投入到戀愛、結婚、生子的人生好戲,那個演技之逼真,演藝之高超,神情之專注,情感之動人,我不由得給自己要冠上「好萊塢超級影星」的稱號;那個High勁,只有場上打了激素的運動員才可瘋狂一比。
有了兒子,我終於又有了一絲清醒,伴著一絲絲恐懼,「啊?我就這麼為人父了?」
可是,兒子、妻子、房子、車子……壓力山大啊!
這時閻王過來好心寬慰說:「怎麼樣?累了,歇歇吧!」
「假慈悲。您不知道我歇不下來嗎?快上路。」我沒好聲氣地對著閻王幾乎要吼出來。閻王倒不生氣,爽快地答著「好勒!」一邊吹起口哨,一邊又牽起那根從生帶來的業繩,我們相伴出發。
我當然知道前途,可是為了妻兒,我這也是拼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開弓沒有回頭箭,人生沒有後悔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喝一口老酒,壯壯膽,開喉高唱:「妹妹你……」哦不!「哥哥你……」,唉,還不,「我我你大膽地往前走啊……莫回頭。」
一邊唱,一邊落淚。那是奔赴刑場絕命的高歌,我被自己感動了,雖然沒有觀眾,真情總是那麼感人。連閻王也發了仁慈之心,他悄悄地把牽我的業繩放得更寬,讓我能有更大的活動空間。
利用這難得的機會,我拚命地幹活掙錢,兼職加班,加薪晉級,總算對妻兒有所交代。
一晃,人到中年。一來我確實有點累了,再說一路走來我與閻王配合不錯,除了少有幾次我不太服,總體都是順著他的牽繩,我們之間也算有了特殊的交情吧。而且我認為自己也積累了一點資本,於是我向閻王商量道:「這裡風景不錯,清風宜人,我們在這歇會吧。」
閻王看看天色,望望前程,說:「嗯,好吧,但只能短停,不得久留。我可是受了天命的,天黑之前必須將你帶到……啊,目的地。」
他神秘地一眨眼。這「目的地」我當然心知肚明。閻王見我臉有不悅,便過來好聲說:「別擔心,接下來路輕鬆好走,我們一路都是上坡,所以比較辛苦。現在處在最高點,接下去一路下坡,很快的。」
果然,再度出發,腳下如同安了滑輪,那速度簡直太快了,如同過山車。
要說這閻王也是蠻用心的,為了讓我能乖乖跟著他走,少抵抗,一路上他安排了不少年啊、節的,好看好玩的熱鬧玩意。記得兒時,我總是過了一年盼下年,而在年節的樁攤邊,也都可以仔仔細細瞧個夠。
可現在還沒看清,年節已過,真是眼花繚亂,頭暈目眩。
「唉,閻王!您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這年怎麼過得這麼快呀,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沒有沒有,我雖不討人喜歡,但公正是無疑的。恐怕正因為公正才不討你們人類喜歡,給我取一個『鐵面無私』『閻面無情』的閻王稱號。剛才已經說過,我們開始走下坡路了,再說你自己也在腳下安了『忙碌』『忘卻』等滑輪,那就更加速了。里程天數還是一模一樣。」
說著閻王一聲呼哨「得,駕!」我們便呼一年、呼一年快速閃過。呼,髮白了;呼,面皺了;呼,牙鬆了;呼,背駝了;呼,眼花了;呼,坐輪椅了……垂垂老矣!
那又黑又重、威嚴無比的死亡大門前,擁簇著許多老人,每一位都由一位閻王牽著,閻王們長得一模一樣。邊上還有一快速通道,未到老年的由此直接進入,並不絲毫耽延。
我算老年班,既能在門前留候,無論如何也要爭取一下最後的機會。
「閻王,您看一路來咱們配合很好,能不能開個情面,我就不用進這黑大門了,再說這門也關著是吧。」
「不進,我們一路辛苦來幹嘛?至於門關未開,那是閻府的人道關懷,讓進去的人可以與生者逗暫話別,畢竟一去永不相見。來,看看生人們是什麼態度吧。」
順閻王一指看過去,只見他們都背過臉,舉一個牌子。
有寫:「爺爺,您不進死門,我們怎麼成長呀!」那是孫子。
有寫:「說好的遺產呢?」哦,是媳婦。
有寫:「爸爸在這逗留成本太高,醫療費付不起,時間更耗不起,我們還要上班,自您小恙以來,我們已是精疲力盡了。」哦,那是心愛的兒子,雖然話未說明,意思也很明啊。
有寫:「中國進入銀髮潮,人口出生率下降,老齡化嚴重,消耗大量社會成本,生產率低下,社會危機加劇。」哦,那是媒體,讓老人為年青人盡快挪出位置。
……
尚未看完,鐵門吱啞打開,一股強風瞬間將死門前所有老人一齊吸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