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抗生
第二屆淨土會議論文
道綽(562—645),俗姓衛,并州汶水(今山西汶水縣)人。十四歲出家,先學《涅槃》,後至汶水石壁山玄中寺,讀《曇鸞和尚碑》,自此專信淨土思想。著有《安樂集》二卷,系統地闡說了淨土學說,成為了淨土宗的重要奠基人,宣導淨土宗念佛法門,影響很大。正如《續僧傳》所說,「自綽宗淨業,……西行廣流,斯其人矣。」
道綽淨土思想的代表作,即是《安樂集》二卷。綜觀《安樂集》上下兩卷,確實它對淨土宗思想作了比較系統和詳細的闡發,是一部我國歷史上淨土宗的奠基之作。概括起來說,我認為《安樂集》主要討論了有關淨土思想的這樣三方面的重要問題:(一)人們為什麼要敬信西方淨土思想;(二)往生西方淨土的途經和方法;(三)西方淨土是怎樣的一個極樂世界。我想只要把以上三個問題回答清楚了,淨土宗的基本思想信仰也就闡發清楚了。
對於第一個問題,為什麼要相信西方淨土思想呢?道綽在《安樂集》中,從辯析難行道與易行道,自力與他力中給出了回答。他說:「依大乘聖教,良由不得二種勝法以排生死,是以不出火宅。何者為二?一謂聖道,二謂往生淨土。其聖道一種,今時難證,一由去聖遙遠。二由理深解微,是故《大集月藏經》云:「我末法時中,億億眾生起行修道,未有一人得者。當今末法,現是五濁惡世,唯有淨土一門可通入路。是故,……縱使一形造惡,但能繫意專精,常能念佛,一切諸障自然消除,定得往生。」
可見,佛教中只有兩種勝法,可以使人出離生死火宅,得到解脫:其一是靠聖道。即佛的教化或學習佛典來得到解脫,但這一道,「今時唯證」,一是現在已去佛遙遠,二是佛教經典理深難解,所以《大集月藏經》中說,億億眾生修道而未有一人能得解脫。這實是一種難行道;其一是靠淨土法門,此道簡易,即使眾生一生造惡,只要臨終專意念佛,「一切諸障自然消除,定得往生」。這是一種當今世界的易行道,所以說「當今末法,現是五濁惡世,唯有淨土一門可通入路」。
為此,道綽又在《安樂集》中對這兩道(難行道與易行道)作了具體的比較和分析。首先他對難行道作了分析,認為難行道之所以難行,在於它有五個方面的困難。道綽說:「言難行道者,謂在五濁之世,於無佛時,求阿毗跋致為難。此難乃有多途,略述有五。
何者?一者外道相善,亂菩提法;二者聲聞自利,障大慈悲;三者無顧惡人,破他勝德;四者所有人天顛倒善果,壞人梵行;五者唯有自力,無他力持。如斯等事,觸目皆是,譬如陸路,步行則苦,故曰難行道。」由於去佛遙遠,現今已是末法五濁之世,外道亂法、聲聞自利、惡人害德,人天顛倒善果壞人梵行,又只有自力沒有他力的支持,所有這些五大原因。觸目皆是,造成困難重重,使人分辯不出是非對錯,領會不了佛教真理,無力出離火宅得到解脫。這確是難行之道。
至於淨土一門為什麼是唯一的易行道呢?道綽說:「言易行道者,謂以信佛因緣,願生淨土,起心立德,修諸行業,佛願力故,即便往生,以佛力住持,即入大乘正定聚。正定聚者,即是阿毗跋致不退位也。譬如水路乘船則樂,故名易行道也。」淨土一門之所以為易行道,在於它信佛因緣,願生淨土,而得到了佛願力之住持,即往往生西方淨土。
可見,難行道靠的是自力而沒有他力的支持。而易行道靠的是他力,即佛的願力,佛的無邊無窮的力量。在這裏有一個自力與他力的不同效果。「何者自力?譬如有人怖畏生死,發心出家,修定發通,遊四天下,名為自力。何者他力?如有劣夫,以己身力擲驢不上,若從輪王,即便乘空遊四天下,即輪王威力,故名他力。眾生亦爾,在此起心立行,願生淨土,此是自力;臨命終時,阿彌陀如來光台迎接,遂得往生,即為他力。故大經云:十方人天欲生我國者,莫不皆以阿彌陀如來大願業力為增上緣也。……語後學者,即有他力可乘。不得自局己分,徒在火宅也。」自力力量有限,在末法時代世風混濁的情況下,要靠自力解脫是十分困難的,可說比登天還難。
然而靠阿彌陀如來的無窮願力(他力),只要臨終時口念佛號,阿彌陀如來即來迎接而往生淨土,這樣往生就成為了十分容易的事了。可見,自力與他力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因此不要「自局己分」,固執於自力「徒在火宅」,不得往生解脫也。有鑒於此,人們應當敬信淨土宗的思想。
對於第二個問題,即往生淨土的途徑或方法(法門)的問題,也即所謂淨土法門的問題。道綽則宣導口念佛號的念佛法門的思想。在道綽以前,提倡淨土思想的曇鸞,按照《觀無量壽佛經》的教義,主要講的是「心念」,即心想佛像,而道綽在《安樂集》中提倡的是更為易行的口念阿彌陀佛號,認為只要臨終誠信口念佛號,即可得到阿彌陀佛的願力而往生淨土。至於口念佛號,為什麼就能得到往生淨土佛國呢?道綽認為,在這裏靠的是口念佛號的念力和阿彌陀佛的願力。
道綽說:「一切眾生,但能積念不斷,業道成辦也。問曰:『計一切眾生念佛之功,亦應一切可知,何因一念之力,能斷一切諸障……?』答曰:『依諸部大乘,顯念佛三昧功德不可思議也。……若人菩提心中行念佛三昧者。一切煩惱,一切諸障,悉皆斷滅。』」在這裏他引大乘經論為證,說明一念之力,即可斷除一切煩惱,一切諸障。然而有人會反問說:「云何眾生一形還來,或百年,或十年,乃至今日,無惡不造,云何臨終遇善知識,一念相續,即得往生?這即是說,眾生一生中做了無數惡事,怎麼能臨終一念佛即可斷除諸障而得往生呢?為此,道綽用了一個比喻說:「譬如千歲暗室,光若暫至,即便明朗,豈可得言暗在室千歲而不去也。是故《遺日摩尼寶經》云:佛告迦葉菩薩,眾生雖復數千巨億萬劫,在愛欲中,為罪所覆,若聞佛經,一反念善,罪即消除也。」可見,臨終時一念善即可傾倒一生惡業,而得淨土解脫的。而人臨終誠信一念善,即是發菩提心。
為此,道綽又引《淨土論》說:「今言發菩提心者,即是願作佛心(人人皆有佛性,故人人皆願作佛——作者 註);願作佛心者,即是度眾生心;度眾生心者,即攝取眾生生有佛國土心。今既願生淨土,故先須發菩提心也。」發菩提之心,願生淨土,有了這一願望,臨終口念佛號,除卻了一生的煩惱與諸障,最後如何能往生西方淨土佛國?這就要靠他力即阿彌陀佛的願力了。道綽說:「……眾生亦爾,在此起心立行,願生淨土,此是自力。臨命終時,阿彌陀佛如來光台迎接,遂得往生,即為他力。故大經云:十方人天欲生我國者,莫不皆以阿彌陀如來大願業力為增上緣也。若不如是,四十八願便徒設。語後學者,既有他力可乘,不得自局己分,徒在火宅也。」可見,往生西方淨土,最終靠的是阿彌陀佛的願力。當然強調他力,也不是說不要自力,而是「不得自局己分」,只信自力不信佛力,結果使人常處在生死苦海之中不能往生淨土。
對於第三個問題,即西方淨土佛國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對於這一問題的回答,道綽認識到,人們對它尚有一些誤解,首先需要從理論上加以回答。如有人說,既有十方佛國,為何一定要願生西方呢?對此道綽回答說:「十方佛國,非為不淨,」但「雖皆是淨,而深淺難知,彌陀淨國,乃是淨土之初門。」十方淨土佛國雖同為淨,而有深淺之不同,西方彌陀淨土為淨土之初門,最易往生,它與穢土末處的婆娑世界最為接近,所以「往生甚便,保不去也」。
除了西方淨土易往之外,人們為什麼要往生西方,還在於我們生活的世界就是阿彌陀佛創造的世界。道綽引《須彌四域經》說:「天地初開之時,未有日月星辰,……爾時人民多生苦惱,於是阿彌陀佛遣二菩薩,一名寶應聲,一名寶吉祥,即伏犧女媧是。此二菩薩共相籌議,向第七梵天上,取其七寶來至此界,造日月星辰二十八宿,以照天下,定其四時春秋冬夏。時二菩薩共相謂言,所以日月星辰二十八宿西行者,一切諸天人民,盡共稽首阿彌陀佛,是以日月星辰皆悉傾心向彼,故西流也。」這是佛教的一種創世說,並引進了中國的伏犧女媧的神話來加以說明之。
既然此界的日月星辰,春夏秋冬,皆是阿彌陀佛和菩薩創造的,自然人民要稽首阿彌陀佛,願生西方淨土了。又如「或有人言,所觀淨境,約就內心,淨土融通,心淨即是,心外無法,何須西入?」這是從唯心淨土的理論出發的疑問,這確是一個佛學的基本理論問題。道綽的回答是:「但法性淨土,理處虛融,體無偏局,此乃無生之生,上士堪入」。從諸法性空說,「理處虛融,」淨土乃是無土,無有相,但這一真諦只有「上士堪入」。但對於「中下之輩而言,「未能破相,要依信佛因緣,求生淨土,雖至彼國,還居相土。……若攝緣從本,即是心外無法。若分二諦明義,淨土無妨是心外法也」。從根本真諦上說,淨土無土,心外無法,但從俗諦教化而言,淨土無妨是心外法,淨土是有相的,所以從真俗二諦說兩者是並不矛盾的。
至於西方淨土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極樂世界呢,道綽在《安樂集》中也作了描繪,他用華麗的語言說:「一生彼國(指西方淨土佛國——作者註)者,行則金蓮捧中,坐則寶座承軀,出則帝釋在前,入則梵王從後。一切聖眾與我親朋,阿彌陀佛為我大師。寶樹寶林之下,任意翱翔;八德池中,遊神濯足。形則身同金色,壽則命與佛齊,學則眾門並進。止則二諦虛融。十方濟運,則乘大神通;宴安暫時,則坐三空門;游則入八正之路,至則到大涅槃。」西方佛國富麗輝煌,黃金寶貝處處皆是,聖眾之間猶如親朋,人們完全享受著人間世所沒有的那種自由平等庶足的生活。這確實是一個美滿極樂的世界,「一切眾生,但至彼國者,皆證此益,何不思量不速去也」,還有什麼理由留戀污濁的人間世,而不願死後速去這樣的極樂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