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用手机以来,算来也有十几年了吧。期间自然是换了很多部,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习惯,就是我从来不开来电音乐提醒,从来都只用震动,所以,这麽多年来,我周围人压根听不到我手机曾发出过音乐声。
为什麽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本能地觉得不管任何一种声音在未经对方允许的情况下,就侵犯到人的耳朵里,也未免太鲁莽无礼了。尽管这声音可能并不那麽刺耳,甚至对方也并不以为意,但寂静终是被打破,对於有心要享受这寂静的人来说,这是多大的不尊重啊!
我不仅不想打扰人家的耳朵,也不想打扰人家的眼睛。
在人群中,我最大限度地缩小自己,动作小一点,声音小一点,最好能隐身在这空气中,不要让人家看到我,说最少的话,做最小的动作,当世界上没我这个人就好。读研三年,任何事我都躲在最後,不发言,不做声,什麽分的东西忘了我这份我也绝不主动去要,以至於我的导师在最後答辩时才晓得我的名字。
我喜欢这麽不声不响,这是我从小到大的习惯,以至於直到今天父母还在担心,如此木讷呆滞的一个人,不会说话,不善交际,要如何在社会上立足啊?
这样的性格说的难听叫软弱呆板,说的好听则叫低调深沉,其实我也不知道什麽低不低调,调子高或低是比较出来的,有高调,才有低调,这是我本来的调,无调之调。
大概是同气相求吧,不但我这样,现在编辑部的人皆有此倾向,哪怕是高调进来的,时间久了,也自然变得低调了。
最是登峰造极的是宗畅法师,有一次,出家前的宗文法师傍晚喊他去散步,据说全程一个多小时他只说了两个字。
「师父,我们去散步吧?」
「嗯!」畅法师边说边悠然地穿着鞋。
两个人在公园里走,一路无语。走到一处可坐的地方,两个人坐下来,各自眼望天空,仍旧默然无语。
良久,「师父,我们回去吧?」
「嗯。」说着,两人又不说话地走回寮房。
宗畅法师说得最多的就是「嗯」,他不但是没事的时候完全没有话,而且有事的时候也绝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可是真的需要发挥其作用的时候,他又是那麽积极,那麽活跃,那麽专注,那麽一丝不苟,《净土宗简报》有他来做组稿和协调整个流程,我感到特别的安心、放心、轻松。
我常跟编辑部的人说:在这里工作,就是要能沉得下来,要甘於平淡,甘於寂寞,我们绝大部分人都是幕後工作者,很多时候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一本书出来,没人会想到谁校对过它,谁是一校,谁是二校,谁是三校,谁是排版者,谁设计的封面,甚至有时谁是付出最多的编者、策划者也不会标明的,这里一般工作的常态就是反覆处理枯燥、琐碎的文字,需要非常细致,非常有耐心,要能坐得住冷板凳,要享受不断付出却始终被人遗忘的时光。
要做这样的事情,很难想像一个很强调自我发挥、想要冒头做一些事情的人能做得下来。
我很享受被人遗忘的时光,何以如此呢?我想这应该是对世界的广大无限,对自己的浅薄无知,有一种清醒的认识,晓得自己在天地间是何其的渺小。更是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内心的罪业,罪恶满身的人,又有何资格让人总是记起呢?倘以为自己处处都很强、很能、很善、很有功德,这样的人怎麽肯被人遗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