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仁山居士,乃近代佛学大家。其与日本小粟栖及释龙舟之有关净土教理的往覆辩论之事,引起一些净土行人的关注,然其真情与史实却鲜少人知。或乃偏执一方,或乃人云亦云,今引用有关史实资料,供莲友明辨。
一、首先看《中国净土宗通史》对杨仁山个人介绍的有关资料(节要):
杨文会(1837-1911),号仁山,安徽石埭县人。自幼读书,但不喜科举业,同治五年(1866),发心刊刻单行本《藏经》,创设金陵刻经处。同治十二年(1873),杨文会又研究造像,搜集古代名画佛像,刻版流通。光绪四年(1878),文会随曾纪泽到伦敦、巴黎。光绪十二年(1886),再随刘芝田奉使至英,与日本留学僧人南条文雄博士结识。三年後他任满回家,年已五十三,感慨当时政治腐败,决心摆脱政界,专门研究佛经。他托南条文雄在日本广求自唐以来散失之经典,择要刻印。同时,他帮助日本编辑《续藏经》,供给了许多注疏和密教典籍。光绪二十年(1894),他和英人李提摩太把《大乘起信论》译为英文,流通国外。次年,又在上海会见了斯里兰卡的达磨波罗,很赞成波罗发起「摩诃菩提会」、将在印度复兴佛教的宗旨,着手编订《初学课本》等书,准备创办学校,培养弘法人才,作这一运动的响应。这些作为,对中国和日本、印度等地佛教文化交流作出了贡献。光绪三十四年(1908)他在刻经处办学,设立祗洹精舍,召收僧徒学生十余人,请谛闲讲天台宗教观,自讲《大乘起信论》,并开设国文、英文,以造就通才,将来能赴印度弘法。释太虚、邱希明等都是当时的优秀学生。因缺乏经费,两年後停办了。宣统二年(1910),金陵同人创办佛学研究会,推举杨文会为会长,每七日请文会讲经一次,听者多欢喜踊跃。宣统三年(1911)秋病,自知命将终,把金陵刻经处事务委托欧阳渐、陈镜清、陈义三人分任,并嘱佛学研究会於八月十七日开会改举会长。闻会长举出,为之色喜,即西向瞑目而逝,时会还未散。寿七十五,遗嘱不愿和一些所刻的经版分开,所以其遗体就葬在刻经处内,并建了纪念塔。
杨文会宏扬佛学四十年,流通经典百余万卷,印刷佛像十余万张,不但丰富了佛教大藏的内容,还启发了学者的研究,使各宗学说得到平等的传播。
杨文会的佛学思想具有「融混性」,这是时代特色。他自己则「教宗贤首,行在弥陀」。杨文会弘扬净土,认为:
「净土一门,括尽一切法门;皆趋净土一门。」(《等不等观杂录.与李澹缘书》)
「证入一真法界,仍须回向净土,面觐弥陀,方能永断生死,成无上道。」(同上《佛学浅说》)
以为净土即是佛教,佛教即是净土,这也是时代思潮。所以他劝导人们:
顺信念佛一门,乃我佛世尊别开方便,普度群生之法。傥不知其义旨深微,但能谛信奉行,自有开悟之期;知其义者,正所厚望焉。(同上《重刊净土四经跋》)
在这里,杨文会以「开悟」为念佛之目的,以证自性弥陀为念佛之旨归,把往生西方净土的旨义抛掉了。似乎念佛只是参禅的手段,明显地把念佛引向唯心净土,这与禅归净土的潮流是不合的。他没有形成自己的佛学体系,不过,他毕竟是近代佛学史上开刻经、办学风气之先的人物,具有相当的影响。
二、在印光大师书信集中,亦可窥知印光大师对杨仁山的点评。大师「与康泽师书」曰:
《观经疏》,阅三遍。善导和尚专以平实事相法门,接引末世凡夫。不用观心约教等玄妙法门。其慈悲可谓至极无加矣。良以业识未消,三昧未成,纵谈理性,终成画饼。又以古人闻理性当体便是,则进行弥速。今人闻此等语言,则废弛道业,但欲任己业识茫茫之天真耳。其书经中外抄录,错讹不胜其多。仁山杨子,凡点句读处皆恰当。至於校讹,亦只照样校对,并未厘正错讹,如所刻《弥陀疏钞》等。光不惜获罪,略为正订。觉善导婆心,更加亲切。然不敢与杨子及众之当道弘法者观。彼若见之,将又如通公之骂聪明人耳。
从印光大师言语中,可窃知仁山杨子(杨仁山)有自负为通家之弊,竟使印祖不敢将校对之书版与杨仁山及当道弘法者观,其净土思想是否通达,可想而知。
三、杨仁山与日本二人之辩论,於其书中并未收全。今人多只知其一,不知全貌,慧净法师收录其全部辩论,集为一册,名曰《净土决疑》。彼此互观,则知详情也。今引录慧净法师於此书之《序言》,以略知一二:
杨仁山学宗《大乘起信论》,行归净土,并发大心,振兴佛教,於南京设金陵刻经处,作为流通经书、弘法布教之处。其与日本佛学大家南条文博士雄交往,得博士之助,从日本寄回很多唐朝前後中国失传的经论典藉,并少许日本高僧的大着;杨氏对这些书籍大多刊印流通,可说对近代佛教的贡献颇巨。
按杨氏虽修净土,然对净土教理并不专精,且不知善导大师的净土思想,亦不知法然上人为何等人物;当其初阅法然上人开宗立教之《选择本愿念佛集》及近代净土学者小粟栖所着《真宗教旨》时,未加深研,便以为此二书之部份内容与净土经义相违,因此就其所谓相违之处加以评语,邮寄日本,并言「阳似辩驳,阴实资助」。小粟栖亦针对杨氏之评一一提出答辩,其文名为《阳驳阴资辩》及《念佛圆通》。杨氏不能释怀,又对此《阳驳阴资辩》、《念佛圆通》之部份内容加以眉批驳斥。此时小粟栖已经年迈,而由署名「释龙舟」其人撰写《阳驳阴资辩续貂》及《念佛圆通续貂》二书,就杨氏驳斥之文,逐条加以论释,纠正杨氏之非,以解其惑;而杨氏经此《续貂》之後,则不曾再辩。
此诤论之文收录於杨仁山之遗文中,题为《阐教篇》,但不完整,颇能断疑解惑之《续貂》两文,未被其编辑者列入,所收《阳驳阴资辩》、《念佛圆通》亦非全文,只是选择性地将自己所驳斥之文刊登之,而其他弘宗演教之深文奥义,则被删除。
净於十四年前阅读杨氏之《阐教篇》,便觉《选择本愿念佛集》所言甚有道理,而《真宗教旨》亦颇有可取。反观杨氏之评,有以管窥天、知少言多之感,且或许各自护教心切,故彼此於字里行间,略见意气之争。
一九八九年净於日本京都之大谷大学图书馆发现到《阳驳阴资辩》、《念佛圆通》之原稿,并《阐教篇》未收入之《阳驳阴资辩续貂》、《念佛圆通续貂》等。此诸资料专门阐述净土教里,并解答通途法门之学者对此净土法门之疑;尤其《续貂》二篇俱是简易精到,鞭辟入里,而作者之温良恭让,溢於言表;诚恳之情,跃然纸上。为利於净土行人,乃将此等文献汇为一册,姑名曰《净土决疑》。
四、以上是一些相关资料,今於《净土决疑》中略引杨仁山居士与日本二人辩论观点之一二,以明其学理之偏。
1、小粟栖於《念佛圆通》中自设问答曰:
问:单曰十念,不知其心念语念,何以知其为口称念佛哉?
答:「据善导」也。《观念法门》曰:「若我成佛,十方众生,愿生我国,称我名字,下至十声,乘我愿力,若不生者,不取正觉。」以「十声称名。释「乃至十念」,是扫云雾而见青天者。」
杨仁山评曰:
「称名本在念佛之内,若执定念佛必局於称名,则於经意不实。此段愿文,须查考梵本,若原文仍属意业,即不得从善导改作口业。译师最为慎重,不许任意窜改也。」
【按】:善导以「十声称名」释「乃至十念」,乃依《观经》之意,而会释两经也。《观经》下品上生言:「智者复教,合掌叉手,称南无阿弥陀佛。称佛名故,除五十亿劫生死之罪。尔时彼佛,即遣化佛,化观世音、化大势至,至行者前,赞言:善男子!以汝称佛名故,诸罪消灭,我来迎汝。」
下品下生言:「或有众生,作不善业,五逆十恶,具诸不善……,如此愚人,临命终时,遇善知识,种种安慰,为说妙法,教令念佛,彼人苦逼,不遑念佛。善友告言:汝若不能念彼佛者,应称无量寿佛,如是至心,令声不绝,具足十念,称南无阿弥陀佛,称佛名故,於念念中,除八十亿劫生死之罪。如一念顷,即得往生。」极重恶人称名得生,弥陀本愿得以彻彰,故善导依经而以「声」释「念」,使经义明了,实乃深得佛心,而非任意窜改也。杨仁山未会此意,故不明善导用心。
2、道绰禅师《安乐集》言:「若有众生,纵令一生造恶,临命终时,十念相续,称我名号,若不生者,不取正觉。」
杨仁山评曰:
「道绰於愿文加此六字,开後人放肆之门,不可不辩。岂有刻其书而不检其过耶?即如南岳大乘心观引起信论之语,添一恶字,莲池已举其错。敝处刻藕益书甚多,亦时时论其错处,不能为之回护也。第十八愿末,明言唯除五逆、诽谤正法,道绰加六字於愿文之中,显违经意,遵经乎?遵道绰乎?」
小粟栖於《念佛圆通》解曰:
余以居士为通道绰,今则以道绰为违教,余不知居士之意在何处!
道绰以《观经》下下品释《大经》第十八愿也,是道绰之为万岁开凡夫往生之大道者。
《大经》「十方众生」之言,不知何等众生,道绰以为下下品之机。《大经》「十念」之言,不知其心念语念,道绰以为称念。是道绰之为天下後世彰阿弥陀愿王之本意也。居士之欲削去者,非闭塞凡夫往生之大道者乎?
我辈起恶造罪,如暴风驶雨;微此道绰之释,则永劫丧出离之大益。盖居士以圣道自居,而见净土之书,故为此薄情之言。
【按】:道绰以《观经》下下品五逆十恶之机释第十八愿之「十方众生」,以显弥陀摄机之广也,不藉此最下之机,如何彰显最胜之法?道绰会两经意而言「纵令一生造恶」之语,可谓开万世众生往生之大道也,恶人闻此,自当欣然求往!何有放肆之过?若执言其过,则其过在释迦非道绰也。遵道绰者,即重释迦也;慢道绰者,可谓慢释迦也。
又《大经》言:「唯除五逆,诽谤正法」,而《观经》开「五逆十恶」之人得生。善导大师会此两经之意,知《大经》乃「抑止」意,就未造而言,若已造,还摄得生。故善导大师曰:「五逆十恶,罪灭得生,谤法阐提,回心皆往。」杨仁山未彻经意,故不知祖师之高见。
杨仁山於道绰、善导尚有微词,於法然、亲鸾等日本祖师自不待言。详观其言,则知杨仁山虽为一代大家,於净土宗实有未通之处。其对净土三经未能融会贯通,於祖师论释未知其深义,死於言下,故於言论之中,难免私心我见,且多以他宗而释净土。
诚知:净土一法,深妙难会,未深入经论祖释,则难明其要、难尽其奥也。
以上只略提供一些资料及个人的一些看法供参考。欲详知杨仁山与日本小粟栖、释龙舟之辩论,可寻《净土决疑》一书明辨。
另推荐一本难得的参考书:《中国净土宗通史》,此书陈扬炯教授所着,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月1月出版,於中日净土历史及教义有详细论说。若有心详知净土宗全貌者,不妨寻此书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