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何谓判教
所谓「判教」者:判是判别、诠释、界定,教是教相、教理、教义,合称即为「判别教相」,略称「判教」,亦称「教判」、「教摄」等。意即判别、界定各种经典、不同法门的教相、义理、摄机、果益等。故所谓「判教」者,即分判佛教诸说之不同,界定其各自的宗旨、利益等,以成一完善体系也。
判者能判,教者所判。能判在人,所判在法。能判之人,即不同时期之弘法大德;所判之法,即释迦本师所说之一代时教。一代时教所有教法,各有其相,称为教相,教相不同,法自不同。智者大师《法华玄义》对「教」、「相」有一说明:
「教者,圣人被下之言也。相者,分别同异也。」
圣人教化众生之言,即称为「教」。佛教者,即大圣佛陀教化众生而说的一切教言,所谓「佛从初得道,至大涅盘,显示一切法门,无非言教也」。分别一切教之同异,即称为「相」。不同之教,其说时不同、义理不同、行法不同、应机不同、果报不同。如小乘大乘,皆是佛所说之教法,但小乘、大乘之说时、义理、行法、应机、果报则各有不同,这就是「教相」本身自具的差异。为明辨各种教相之差异所作的一切判释,即谓之判教。
从以上意义看,则一代时教皆是圣人被下之言,每一教法皆各有其相状。对整个教言及法门教相进行分判,皆是判教之内容。依此而观,则知判教所含之意义甚广,无法不摄,无义不辨。然判教并非对佛之每一教言皆作周密细判,经典浩繁无数,法门无量无边,何能一一判别?故祖师大德多就其「类」进行分判,将大体同一类者,归为一教,如顿渐权实、三乘五味等,皆是其大分也。如是则形成了总摄一切而又独具体系的特殊意义的判教。以此而观,即知「判教」意有广狭之别。就广义而言,凡对一切法义之辨析、一切教门之比较,皆可归摄於判教。就狭义而言,则就一代时教之大根大本所作之类别分判、梳理会通,总其大纲,囊括始终,以成体系,是为判教之本意。就广义而言,则面面俱到,一一分判;就狭义而言,则握其大要,示其总纲。广摄於狭,狭通於广,二者不悖。广者如树枝,狭者如树杆。所谓「判教」者,即总其主杆,摄其枝末。以狭摄广故,以总摄别故,以少摄多故,方便易明故。如天台之五时八教、华严之五教十宗、禅宗之宗门教下、密宗之显密二教、律宗之制化二教、净土之圣净二门等,皆是各宗简明扼要地对一代时教的总判。以此为眼目,即可自通广义,会通诸法。
判教虽乃祖师所为,实则义蕴於经,源自於佛,诸如《华严经》、《法华经》、《楞伽经》、《涅盘经》等诸多大乘经中,处处有判教之内容。若更观一代时教,一切教法皆是佛自内心法尔自然的流露,因根机不同,教法亦自不同。如《华严经》所说:「譬如日月,随时出现。大山幽谷,普照无私。如来智慧,复亦如是。普照一切,无有分别。随诸众生根欲不同,智慧光明,种种有异。」故一切教相皆本於佛陀法尔自然的显彰。佛乃大觉圣人,究竟诸法实相,於诸万法,了然於心,顺应机情,无为而说,自然而说,相应而说,教相差异不判自显。
所谓「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本末究竟等」,皆一一分明。可谓佛陀於一切说教中,自含无判之判,法尔自然之判。又佛陀四十九年,纵横自在、妙乎一心之大转法轮,本即是一不见其形的无上大判。如《华严经》所说:「张大教网,亘生死海,漉人天鱼,置涅盘岸。」此一不着痕迹的宏大之判教,圆乎一心,妙应无穷,唯佛能之,九界莫测。为令九界众生善於契入,故佛於无为大判中,间有一乘三乘、顿渐二教、三照五味之大分概说,为判教开启端口。祖师顺此言说,应时所需,有意而为,循流探源,分宗演化,遂大开判教之说。因佛是说教者,随意彰显种种教相,故不称判教者。通常所言之判教,即祖师依佛所说而建立起来的教门体系,其初始於印度,而大成於中土,以至形成八大宗派之别。
三、依何判教
观前可知,判乃祖师之所为,教则为佛之所说。故判教虽多,无不依佛所说之教而作分判,一切大小乘经典,即为判教之所依。虽有宗论而判教者,论亦依经而作,故归极仍依於经。如天台依《法华经》、华严依《华严经》、唯识依《解深密经》、净土依净土三经等,皆本於经而判摄整个佛法。以此可知,判教之所依者大要有二:一依能说之人,二依所说之法。人法双依,人法不离。
一依能说之人,即依於佛。佛是天人导师,无上法王,悲智双圆,机法双彻,是如实开显一切教法者。就人而言,判教自必依无上正觉之佛,此所谓「唯佛是依」也。一切经首,皆言「如是我闻」,即是唯佛是依之明证。是故一切判教,皆依佛说而判。判教之第一依,即是依於佛。虽有圣弟子、诸天变化等说,为佛所印可者,可统称为佛说。唯佛是依,自摄一切贤圣诸说。
二依所说之法,佛是能说之人,所说者即法。判教即依佛所说之一切教法进行分判诠释,明其究竟,此为判教之根本所依,以判教重在判释教法,得其旨归故。
此二依之要在:一依究竟圆证之佛,一依最上了义之法。依究竟之人,方可得究竟之法;依究竟之法,方可成究竟之佛。二者相辅相成,人法不二。以唯佛与佛乃能究竟诸法实相故,唯佛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妄语者故。善导大师云:「佛是满足大悲人故,实语故。除佛以还,智行未满,在其学地,由有正习二障未除,果愿未圆。此等凡圣,纵使测量诸佛教意,未能决了;虽有平章,要须请佛证为定也。……若佛所有言说,即是正教、正义、正行、正解、正业、正智;若多若少,众不问菩萨、人、天等定其是非也。若佛所说,即是了教;菩萨等说,尽名不了教也。」此可谓依佛依法之最要说明也。
依佛旨在就人立信,依法旨在就法立信,所依之人清净、法清净,方可得信清净、行清净、果清净。是故,依佛依法自为一切判教之所共依。然佛虽是一,而法则无量。说时不同、处所不同、应机不同、利益不同,则所说教法亦自不同。甚至同一语句,说时不同,其义亦不同。如《无量义经》云:「初中後说,文词虽一,而义各异。」更有「一音说法,随类异解」之别。有如此众异,虽依佛依法,将如何而判?
通观各宗之判教,於依佛依法之大原则下,更有五细则,以为判教之所依:一依说时先後判,二依说法方式判,三依理之浅深判,四依事之难易判,五依时节因缘判。说时先後,是教法兴起之次第;说法方式,是教法开显之特点;义理浅深,是教法差异之根本;事之难易,是教赴时机之关键;时节因缘,是教法兴起之原由。前四为别依,後一为总依。诸宗判教,於此五者各有所取,或依一、二而判,或依三、五而判。略述如下。
一、说时先後者:即说法之先後次第,佛之说法,非限一时,三藏十二部,各有说时,自有先後。虽经无明言,统以「一时」而结集。然通观诸经,亦可从佛经圣言中,略窥其要,三时、五时之判,即从《华严》、《深密》、《涅盘》等经综理而出。依时而判,旨在明了佛说法之先後顺序、发展脉络,以总观佛说法之逻辑次第、善巧方便。免初後相乱,大小相混,显密相杂,权实不分。天台、华严、唯识特重时之分判。
二、说法方式者:佛之说法,以应机为要。一切经中,有别为利根直说大法者,有曲为钝根先说小法渐至大法者,有曲直随意、隐显不定者……此即说法方式之不同。应不同之机而有不同方式之说法,归结而成,即有顿、渐、秘密、不定之判(详见天台之判)。
三、理之浅深者:即佛所说教法,有理之深浅、行之阶次、果之大小等差别,因理、行、果之浅深不同,显出教法之别。依其浅深,故有大小、权实之判,乃至四教、五教之分等,如法藏曰:「以义分教,教类有五。」依义理浅深以判教立宗,此为判教之根本,乃各宗判教之所通依。
四、事之难易者:理固有浅深,事亦有难易。其难易在於教法是否赴时应机,若教赴时机,则易修易悟;若机教时乖,则难修难入。因行事有难易,故证果有疾迟。难者历劫难成,易者一生取办;难者获益者少,易者普摄一切。难易有二:一相对之难易,依义理之浅深、根机之利钝,自显其行证之难易。此通途法门所共显,虽未明判,含於理中。二绝对之难易,凡自力修证之法,无论大小浅深,通为难行,唯他力往生一法,平等普摄一切,是为易行,此特为净土宗所独判。此二难易,其一因通途法门无明确分判,只是隐含於理之浅深中,故多不论。常言难易者,偏指净土宗之所决判。观时机,判难易,明疾迟,可谓净土宗判教所特依。
五、时节因缘者:佛之所证原本唯一,又同为度脱众生,何故说法有先後、方式有曲直、义理有浅深、事成有难易?此实由时节因缘所决定。以佛法兴起,各有其由。如澄观大师《华严疏钞》云:「圣人设教,言不虚发,动必有由。」正所谓「法不孤起,仗缘方生」也。每一部经典皆因缘而起,时节因缘不同,所说方式、教法浅深、事之难易等自然不同。所谓「赴缘利物,而有同异」。故判教无不立足於观时节因缘。
此五者看似各异,实则互摄互含。如说时之先後,自含说法方式之不同、义理浅深之不同乃至事证难易之不同等;说法方式之不同,则含根机之有别、义理之浅深等;义理浅深,则自对应相应之时机、行证之难易等;事之难易,则显根机之不同、义理之差别等。虽彼此互含,为方便判教,故分而论之,井然有序。
五依之中,以「时节因缘」为本,此一总依,含摄一切,前之四者,统摄其中。所谓时节因缘,主要有二:一者根机,二者时机。一为内因,一为外缘。如是内因外缘,共成说法之时节因缘。每一时节因缘之不同,即决定佛所说教法之差异。综观教法兴起之「时节因缘」,即成判教之根本所依。
观时节因缘,大要有二:一、大观佛陀出兴於世之时节因缘,所谓「大事因缘」也,此即宏观,亦称总观。二、细观一经一法之时节因缘,此即微观,亦称别观。两者「以一统多,以多会一」之完美结合,方构成一宗之判教体系,既能统摄一代时教,又能独显一宗法义。若无一经一法之别观,但有大事因缘之总观,则统而无序,散而无归;若无大事因缘之总观,局於一经一法之别观,则权实难明,浅深难辨。早期南北朝之判教,多各有所偏,不成体系,以致不能成宗也。隋唐诸德,融会古今,大成判教,依此二观,各自立宗。如天台宗依《法华经》,总判四教,别立圆教宗旨,开佛之知见;华严宗依《华严经》,总判五教,别立别教一乘,明法界缘起;净土宗依《无量寿经》等,总判二门,别立净土一宗,彰弥陀本愿。如是总摄诸法,大判时教,别立一法,开显自宗,一代时教得以体系化,宗派因此得以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