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唱《愿生偈》古壁耀慈光
两千多年的佛教史中,总有一些人,他们信仰坚定,悲悯众生,前仆後继,将佛法传扬。他们有的从遥远的天竺,翻越雪山、横穿大漠,带来经卷,翻译宣讲;有的倾其一生,注疏讲解,刻版抄写……。
纵然历史车轮不停转动,卷起滚滚黄沙,掩盖了他们的绝代风华;然而,透过零星文字,抚摸历史遗迹,依然可见佛法流传路上那些妙迹。
无论是大漠残迹、深山遗构,或者空谷绝壁,无不深藏着净土的红莲,飘散着微妙德香。
一座石窟,艺术宝藏
河北省最南端的邯郸市境内,有一鼓山,山势崛起,壁立千仞,散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窟。这些石窟处於半山,若有声响,则回荡空谷,故名「响堂山石窟」。
石窟群分为北响堂、南响堂及小响堂三部分,刻藏着从北齐、隋唐到宋明一千年多年的佛教艺术,大小造像共五千余尊,题记一百四十余条,刻经六万余字。
北响堂石窟南端之处,有一塔型石窟,凝聚了北齐艺术的精华。
石窟分上下两部分,虽有三洞,却是一体。石窟上部塔形部分,开有一小石窟,即是双佛洞。正壁释迦佛与多宝佛并坐於长形须弥座上,左右二胁侍菩萨跣足立於莲台;左右壁主尊跏趺而坐,各有二菩萨侍立左右。
下部则是宏大辉煌的主窟,窟呈方形,内作三壁三龛,皆有一佛、二弟子、四菩萨之七尊像。洞顶中央有一莲花浮雕,花瓣重重,栩栩如生。三壁莲台之上,三尊大佛巍巍端坐,龛内上部及龛外帷帐上方,均雕有千佛,跏趺而坐,衣襟飘逸灵动,有层出不穷之感。
北响堂石窟 刻经洞主窟
这些佛像历经了千年的风雨战乱,躲过了历史的毁佛运动,却抵不过近代的种种动乱,从二十世纪初,无数佛像不断遭受破坏,尤其北齐精美的佛像、佛首等,几乎都流落海外,成了永远的遗憾。
虽然不见佛像全身,难辨佛菩萨名号,不过透过历史照片与图像特徵,可知美国戴润斋旧藏一尊头戴立佛宝冠的菩萨头像,为刻经洞正壁左首最外侧立姿菩萨所有,而日本大原美术馆所藏的一尊宝冠中央饰有净瓶之菩萨头像,则原属於正壁右首最外侧立姿菩萨,此二尊菩萨身分为观世音与大势至。
原来此窟最主要之佛像,正是西方三圣:阿弥陀佛、观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
如今,虽不见佛菩萨庄严之相,但从「曹衣出水」的飘逸衣襟中,依然可以感受石窟雕刻的气势恢宏,精美绝伦,俨然是一座佛教艺术的宝藏。
一方石刻,法音回响
北响堂石窟南区除了精美的佛像,还有着满壁的石刻经文,因此被称为「刻经洞」。石壁上的文字,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谱写了一曲佛法的赞歌,传唱千年。听着赞歌,依稀瞥见古人山间雕刻经文的画面。
北齐(550—577),一个神奇的时代,短暂的二十余年,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不过弹指一瞬,却激起了佛教文化的浪花。
那时的文宣帝高洋,经过鼓山,雅兴之际,登上山腰,见数百僧人经行於林间,手举足,威仪庄严。他久久注视着那道璀璨的风景,在心中作了一个改变鼓山历史的决定──开三石窟,刻诸尊像。
如今,虽不见当时皇家寺院之富丽堂皇,仅从石壁上精美的雕琢,那个时代佛教的昌盛繁华,彷佛目前。
北齐六代帝王,皆虔诚信奉佛教,举国塔寺林立,高僧辈出。鼎盛之时,北齐境内有寺院四万多座,二千万人口中,僧尼竟有二百余万;仅邺城(今河北临漳)则有寺院四千余座,僧尼八万多人,信众更是难以计数。
然而佛法的昌盛,也无法抹去末法厄运的冲击,经典中提到末法时代的种种迹象,愈发明显:北魏太武帝灭法在前,至今仍心有余悸;邻近的敌国北周,武帝正召集群臣及名僧、道士,论辩三教高下,催迫佛教,意图弥彰。北齐僧信无不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於是,高僧们想方设法,寻找一条护法之路。天台三祖慧思大师,忧虑东土又临法难,护法心切,为传承经典,发愿刊刻石藏,密存崖壑之中,为此而四处选址,准备刻经。
慧思大师发愿刻经之时,北齐六代帝王重臣唐邕,高瞻远瞩,护法心切,早已於天统四年(568年)三月一日,在鼓山之腰开始了佛经的镌刻。
纵然北齐战争常年不断,灾难重重,然而鼓山似乎远离了一切的战乱纷扰,只有刻经时,一锤一凿的回声,响彻山谷,犹如世尊法音,久久回荡。
武平三年(572年),终於完成了四万多字的经文石刻。就在刻经完成不久,北周武帝燃起了灭佛的烈焰;随後灭了北齐,法难延烧到北齐境内,曾经昌盛的佛教,一夕凋零:经典付火,塔院荒颓,僧尼尽迫还俗。
或许是唐邕的誓愿宏深,或者是诸佛的慈悲护佑,在这场浩劫中,鼓山的石刻佛经,安然无恙地保留了下来。
无数护法之人受到启发,也开始了大面积的石壁刻经工程。刻经之风,迅速传开,传向全国,也传到後来的每个时代,成就了无数山崖石壁上佛经的回响。
一千多年过去了,古人早已远去,北响堂的石壁刻下的誓愿,彷佛一直在述说着:
眷言法宝,是所归依,以为缣缃有坏,简策非久,金牒难求,皮纸易灭。於是发七处之印,开七宝之函。访莲华之书,命银钩之迹,一音所说,尽勒名山。
善因普被,愿力熏修,当使世界同於净土,皇基固於大地。
乃及无边,皆取正觉。
海收经籍,斯文必传,山从水火,此方无坏。(唐邕「刻经碑」)
因此,苍古的崖岸,也变得温情感人;浑朴的书法,聚成义理无穷的经文,叠成厚重永恒的石经,石室之中,回响着微妙法音。
一首赞偈,净土风光
在这四万多字的石经中,有一首赞偈,更是法音绝响。这就是刻在窟室前廊外壁南侧石壁上的《无量寿经优婆提舍愿生偈》,这是世存最早,也是唯一的《愿生偈》的石刻。
这不足五百字的赞偈,刻面高108CM,宽130CM,只占短短的廿六行,处身恢弘的数万言中,犹飞花一片,然而却是对主窟中西方三圣像最经典、最贴切的赞颂。
当无数行人,在石室像前凝视弥陀的慈悲,对西方净土生起无尽的向往,却不知净土有着怎样的风光,这首赞偈,给了他们最直接的念想。
偈颂的书法宽博古拙,游观其间,一点一画、一波一折,不再只是金石刀痕,而是净土风光的真实映现,宛如极乐世界的鸟树华果、池观楼阁,庄严清净,赏心悦目。这一字一偈,皆是净土十七种清净庄严的刻画,皆是佛菩萨功德的真切描写:「究竟如虚空,广大无边际」的净土圣境、「正道大慈悲,出世善根生」的慈悲世界、「正觉阿弥陀,法王善住持」的弥陀功德,还有「净光明满足,如镜日月轮」的圆满光明、「宝性功德草,柔软左右旋」的柔和舒适、「宝华千万种,弥覆池流泉」的灵动优美、「宫殿诸楼阁,观十方无碍」的自在辽远、「无量宝交络,罗网遍虚空」的严丽微妙……。
这首赞偈是天亲菩萨所造,文字简短,义理深广,微妙无穷,将净土无尽功德,收摄赞偈之中;将弥陀慈悲救度,含藏於文句之内。开示净土五门行,令一切众生毕竟得生净土,具显礼拜、赞叹、作愿、观察、回向之法。於观察门,详示净土庄严、弥陀愿力、菩萨功德,凡有见闻者,皆无空过,悉愿往生。正是:
观佛本愿力,遇无空过者,能令速满足,功德大宝海。
千百年来,多少人在这闲静处,遇见响堂石窟,在礼拜弥陀、阅读赞偈之时,也遇见了解脱轮回的希望,还有西方净土最美的风光。
北响堂石窟 刻经洞主窟 《往生论》赞偈
一部论典,千古传扬
当人们在这石壁的赞偈中,看见故乡风光,遇到弥陀的救度,自然也会沿着文字指引的方向,寻找赞偈背後隐藏的光芒。
遍布石壁的文字,几乎是佛名、经名及大乘经典,而这一首赞偈,却是天亲菩萨的《往生论》。
在佛法盛行的北齐,无数大乘经典早被译出,净土三经普遍流行,古人以石刻流传後世,也慧眼见真,选刻了这首赞偈,足以显示这部「净土三经一论」中的论典,在最初流传中国之时,就有着无比重要的地位,也得到了广泛流传,才会被选择刻在了皇家修建的石窟之中。
然而,又是怎样的历史因缘,这部论典在那个时代光芒万丈、备受重视呢?古老的石刻,不言不语,也没有留下太多历史的印记,只是隐约可见净土传承的画面。
北魏永平元年(508)时,北天竺僧人菩提流支,远离故土,带着万筴梵经,来到洛阳,弘扬佛法。得到宣武帝大力护持,驻锡在永宁寺──当时规模最大、建筑最精美的皇家寺院,并被尊为「译经之元匠」,与七百梵僧开始了近三十年的佛经翻译。虽然朝代更迭,都城迁向邺城,菩提流支的译经,从未停止。
他前後译出经论三十余部,一百余卷。在这众多的经卷中,其中一部就是《往生论》──这部传承净土三经的论典,终於流传中国。
在《往生论》译出的那年(529年),昙鸾大师注解《大集经》未半而感气疾,有感人命苦短,从北魏前往梁朝,向陶弘景求访仙经。得到仙经返回北魏,途经洛阳,遇到了刚译成《往生论》的菩提流支,问到:「佛法中颇有长生不死法,胜此土仙经者乎?」菩提流支唾地曰:「此方何处有长生不死法,纵得长年,少时不死,终更轮回三有耳。」随後送给昙鸾大师一部经典,曰:「此大仙方,依之修行,当得解脱生死也。」得到真正解脱之经的昙鸾大师,立即将仙经付之一炬,从此归心净土,一心弘扬净土。
菩提流支送给昙鸾大师之经典,或许正是刚译出的《往生论》(一说《观经》)。因为不久之後,昙鸾大师注解此论的千古奇书──《往生论注》,也疏释完成。这部《论注》直将弥陀誓愿、天亲衷怀,彻底圆彰,和盘托出,显彰口称佛名之行,直示一切众生乘佛愿力、皆得往生之理,可谓功德巍巍,慈恩浩荡。
两位净土传承中至关重要的祖师,皆是那个时代着名高僧,菩提流支常住皇家寺院,昙鸾大师得到孝静帝重视,尊称神鸾。《往生论》赞偈凿刻之际,两位祖师弘化正盛。尤其昙鸾大师开启口称佛名之风,净土信仰广为流传,或者正是两位祖师高德所致,在刻经之时,选择了这首赞偈。
於是,这首称扬净土功德、深藏弥陀慈悲的赞偈,在空谷石壁中,远离法难与战争,与世长存。当《往生论注》在法难时流传海外,中国失传;当《往生论》被淹没在大藏经的浩瀚海洋,世间罕见流通,世人鲜有问津,这首赞偈,一直在时光寂静处,守一方石壁,伴一窟佛像,静静将净土法音,千古传扬,引领有缘之人,遇见弥陀,回归故乡,永享真正净土风光。
文/释佛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