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假如不学佛,便也无所谓慎与不慎。利用上天给的好文才,舞文弄墨,作为生计的饭碗,乃至实现名利双收,有些职业习气也无妨碍。
可是文人如果学佛,其与生俱来的某些习气,比之於别的行当所染职业习气往往更深,简直深到骨子里,却真是需要自我警醒乃至朝乾夕惕的,免得遇大道而空过。
一、太把文字当回事
文人对文字、文章、书籍都有一种天然的敏锐力与超出常人的感受力,对於自己写的东西偏爱乃至偏执,用犁牛爱尾都远远不足以形容。
然而,不管是别人写的还是自己写的,都不过是人类意识思维在特别时空下极其有限的感受或感知而已。
尽管这些有很美的文字外壳作为包装,但本质仍是妄念合和的产物,是人心意卜度而成,属於人类「有知而知」的范畴。人类受经验的束缚,难免对真理探求不过如管中窥豹,故「有所知,则有所不知」,所知者极有限,不知者何其多?
而佛教的文字般若却是佛或祖师大德们「无知而知」证悟现量所流露的真理。佛「无所知,而无所不知」,所知不仅普遍完全,而且永保精准无误。
凡夫所作既属无常妄念,那又何必执着太甚?有人欣赏,是小确幸,无人欣赏,即使付之一炬,又有何不舍?
彻悟大师晚年曾把个人深邃的修学体悟、悟佛心要笔录成书,一天忽然把洋洋十年来所着全都付之一炬,弟子们从火堆里钳出一些未烧化的纸片,才有了今天的《梦东禅师遗集》,这些文字读起来真如清风霁月般潇洒爽利,自在无碍,正是有这样的大师,方能有此举;正有此举,方得此文啊!普通文人可有这样的气魄与洒脱?
二、文人容易言高於行
常写文章的人肯定有体会:有时笔下写着写着,便会循着文理或文意愈写愈飘,其精神状态只是在写的那一瞬间乘着笔力达到那种高度,而笔一停,回到现实中,则完全不在那个高度。
再加上作者极尽文字表现之能事,通常会让读的人觉得境界好高,但实际人与文多数存在很大差距。最坏的情况则是:当别人赞叹声起的时候,作者脑子一热,也想当然地就认为自己果有此境界,那可真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像苏东坡写的偈子——「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这文字反映出的境界还得了吗?简直无异於经文!但众所皆知的是,苏东坡一世却并没能脱离六道轮回,这偈子只能代表苏宿世所带之佛教慧业深厚,以及罕见的文字驾驭才能。
以前看过《智慧东方》杂志上一篇文章,名字记不得了,它把古代有名的几个大诗人历数个遍,作者发现诗里写的和诗人们於现实中做的,真是好大差距,有些甚至是天壤之别。
比如《悯农》的作者李绅,写下了一首伴几代小朋友们成长的诗——「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感动了多少人,启发人们要珍惜粮食。然而现实是,李绅在发迹之後,再也没有丝毫「悯农」之心,他花天酒地,每餐要吃一盘鸡舌,为吃这一盘鸡舌要杀活鸡三百多只,故而他家院子里所杀的鸡堆积如山。「悯农」还是「害农」?真是讽刺至极!
李元松说:「文章与言词若能代表一个人,那麽古来诗人皆神仙。」
三、文人易造绮语之业
文人驾驭文字的能力以及修饰文句的能力超出常人,一坨屎写成一朵花,丝毫不在话下。故而也极易犯下绮语之业,一可说十,十可以百,甚至黑能说白,白能说黑,且说得头头是道,似乎浑身上下都是理。
历史上隋炀帝就很会写文章,以至於他想要干一件坏事的时候,为陈述理由而作之文章,由於写的太完美,完全无懈可击,让所有大臣无力反驳。
学佛人应老实本分厚道,不必修饰很多,夸张很多,不需以文字眩人眼目,动人心魂。我们看看印光大师所留下的文字多麽朴实,多麽平淡,多麽自然,说任何话都是直来直去,不绕弯子,不讲修辞,不卖弄文辞,朴实无华的文字尽显其恳切慈悲与无碍智慧,即使是在百年後的今天也在利益着无量众生,这些完全不是靠文字技巧所能达到的。
四、文人易相轻
文人的世界里,文字永远是自己的最好。这是强烈的我执的表现,也是太把文字当回事的结果。
由於文人与文人同是提笔为文之人,在读者面前有更多的可供相比较之处,故而各自在自信心不足的情况下,便要以种种手段显示自己水准超过对方。
文人若将这种习气带到佛门中,便非常容易引发种种是非,种种争端。
文以载道,但文字本身不是道。文字只是一个工具,像一艘船一样,将人带到真理面前。人应该善用文字,而不是被文字所累。
人所有天赋的长处,有时恰恰同时也是自己值得加意警惕之处,被水淹死的,多半是会游泳的,而且愈是游泳水准好的,被水淹死的几率也愈高;手上多了一把刀,方便了削切一切东西,但同时也增加了削到自己手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