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墨蹟祖德重光──昙鸾大师亲笔写经
自从1907年莫高窟看守人王道士被前来寻宝的列国探险者们所讹,以极低廉价格出售藏於洞窟中一千五百多年的经卷、文书、绢画等无价之宝,一个多世纪以来,大量敦煌珍宝颠沛流离,散於世界各地,现在全球十多个国家的博物馆、图书馆及私人收藏中,存有不少敦煌莫高窟珍宝。
从六世纪一直尘封到二十世纪方重见天日的这些宝贝中,有少部分在本土散佚民间,近代名士叶恭绰(1881-1968)即其中一位收藏者。叶氏长於仕宦诗礼之族,清末举人出身,仕途通达,自幼饱读诗书,在诗词、书画、考古鉴赏、文化教育等方面颇多建树。其人向来倾心佛学,早年即喜研读佛典,中年後由官场转事文化慈善事业,不遗余力地建寺造塔,供僧弘法,印经办学,凡有佛事,无不热心,後半生为此鞠躬尽瘁,自谓「奉佛四十载」。
1953年,叶恭绰积极参与成立中国佛教协会,并当选为佛协理事,在其所辑《过庭百训》中提到过自己爱好收藏佛教文物艺术品:「余好藏方外书画,非止以信仰故。盖识田所蕴,与众不同;且手眼攸殊、炉锤别具,斩关夺隘、翻海移山,皆视作寻常,故不为时习所囿。」家族传承的鉴藏品味与嗜好,使得叶恭绰一贯十分关注佛教典籍的保护与传承,且不惜花费大量财力收集这方面的存世珍品。在他的收藏品中,有一件被其奉为至宝,随在行箧。那是一幅距今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佛教净土宗祖师昙鸾法师亲手抄写的经卷《大般涅盘经疏》。此件稀世珍品乃国家一级文物,现藏於上海图书馆,被奉为镇馆之宝。2008年6月13日至7月20日,由文化部主办、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和国家图书馆共同承办的百年难遇的「国家珍贵古籍特展」展出了这件墨蹟。
这件敦煌遗书为卷轴装,现存476.5cm,典型北朝写本。尤为可贵的是,本卷行间空白处有「昙鸾写」和「比丘惠翫所供养」题记二则。北魏写经本属珍稀,昙鸾大师亲手所写而经由敦煌藏经洞流传至今,更为不可思议之因缘。本卷可谓敦煌遗书中无上珍品。卷末有叶恭绰长篇题跋,根据题跋,可知本卷乃光绪末年由何鬯威(清末押运敦煌遗书赴京之押运大员何彦升之子)赠予叶恭绰。
经卷卷首签条上是叶氏亲书「昙鸾祖师写经..恭绰敬题」,经卷跋尾有叶氏题识,落款为「中华民国三十八年六月遐庵居士叶恭绰敬识」。
有研究者撰释:「『昙鸾写《大般涅盘经疏》(拟)』,中国佛教注疏。原着卷数不详,着者不详。本文献未为历代大藏经所收,亦未见历代经录着录。现於敦煌遗书中发现一件,卷轴装,首尾均残,存文二百七十九行。该遗书现存上海图书馆,图版见《上海图书馆藏敦煌吐鲁番文献》第二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编号为064(812494)。」
2008年首批珍贵古籍名录中,「汉文珍贵古籍名录」部收入此件墨蹟,编号00150(《大般涅盘经疏》──北魏释昙鸾写本──上海图书馆)。
2009年首批上海市珍贵古籍名录中,「写本」部收入此件墨蹟,编号00011。
这幅传世的孤本,既是书法艺术作品,又是考古文物遗珍,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无怪乎连见多识广的大鉴赏家、大收藏家叶恭绰在经卷後还要注上「唯此卷始终在行箧」。昔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今有叶氏无故卷不离身,可知此藏卷在叶氏心目中地位之高,实弥足珍贵。
细细端详本幅《大般涅盘经疏》,其点画端正,用笔苍劲遒美,气度庄严,或为大师晚年手蹟。其书法兼有隶书魏碑之浑朴及王羲之神韵,全卷二百七十九行约七千字的小楷,流畅潇洒似一挥而就,更有种气定神闲的风仪沁人心目。行间标有大师亲笔题名,让人叹为观止。品赏之余,不禁随其字蹟而指画描摹,大有与祖师神交之感。
昙鸾大师《大般涅盘经疏》残卷 局部 上海图书馆藏
昙鸾大师乃南北朝时期北魏高僧,从小志向超逸,髫年出家於五台山,批阅经藏。後因患「气疾」,欲求仙道得长生,遂游访江南,与备受梁武帝推崇的隐士「山中宰相」陶弘景惺惺相惜,并向其习得方术,获授仙经十卷。北返途中过洛阳,遇印度三藏法师菩提流支,得知佛法中有远胜於此仙经所谓长生不死之法的「大仙方」。仙术可得延生但并非不死,终非究竟。菩提流支授大师以《观无量寿经》,并告知:「此是大仙方,依此修行,便能解脱生死。」大师随即焚化十卷仙经,从此专修净业,自行化他;朝野尊崇,四众倾服。东魏孝静帝崇其为「神鸾」,梁武帝尊其为「肉身菩萨」。大师临终示众曰:「劳生役役,其止无日,地狱不可不惧,净业不可不修。」乃令众弟子高声念佛,自己向西顶礼念佛,安然示寂。在场大众闻得天乐西来,长久鸣响於空。後敕葬於汾西泰陵文谷,立有碑塔。
昙鸾大师乃净土宗早期教论行证的先驱,奠定了净土宗立宗的理论基础,开「他力本愿」之端。後世道绰、善导等祖师皆承继其理论,将「本愿称名,凡夫入报,平生业成,现生不退」的正宗净土思想贯彻巩固、确立传扬。
昙鸾大师一生着述丰硕,憾泰半佚失。其中被誉为「中国净土宗第一奇书」的《往生论注》,在唐末战乱中流失海外,二十世纪初因缘际会,才由近代大德杨仁山居士从日本请回故土。可惜的是,请回的是後人的手抄本,并非大师亲手所书之原本。
而这件从敦煌出土一个世纪後才首次展出的昙鸾大师翰墨真蹟《大般涅盘经疏》,不仅是敦煌宝藏中的一件珍稀圣,更是至今所发现唯一存世的昙鸾大师墨宝,为世间孤本,亦可视作蕴含了祖师法脉传承密码暨亲炙加持力的独一无二教界拱璧,堪称国之重宝。
在雕版印刷术出现之前,中国古代典籍多半以写本形式传播。魏晋南北朝至隋唐五代,佛法大盛,抄写经文成为一时之风尚,甚至出现专门以抄写经文为生的职业。手写经文须得工整,这也顺带促进了中国古代书法的蓬勃发展,故这一时期又被称为「写本时代」。
昙鸾大师《大般涅盘经疏》残卷 局部 上海图书馆藏
昙鸾大师正是处於这一佛法兴隆时代,朝廷崇佛敬僧,国家供养丰厚,僧众地位显赫堪比贵族。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大师写经的心境想必是愉悦自在,法喜盈盈的,而所书经文自然属上乘佳作。
时光流转千余年,在这片国土上,又经历了无数战乱、朝代更迭,「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道不尽千百年的兴亡,数不清擦肩而过的轮回……,然後因着不可思议的机缘,今朝我辈,竟遇此盛缘,一睹千余年前南北朝时代高僧祖师的翰墨风采,须知此物「能亲眼得见者罕矣」,这简直是个时空交错的美妙奇蹟,亦是当代众生福报因缘所感吧。
上世纪初,昙鸾大师久已失传的净土宗着作《往生论注》自东瀛回归故里,时值国运衰微,战事频繁,其价值意义若干年後才引起大众的广泛关注。本世纪初欣逢盛世,国泰民安,昙鸾大师法书墨蹟重现於世,同样石破天惊。
幸哉吾辈!
文/佛夏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