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宗法師曾講過一個關於他母親的故事,說一天下地幹完活回家,忽然發現家院子裡有人偷西紅柿,原來對方是一個同村人。一般人碰到這樣的情景,肯定要大喝一聲,抓個現行,好好教訓一番吧!可是淨宗法師的母親卻不僅佯裝沒看見,而且悄悄地退離院子,讓偷東西的人趁機翻牆溜走了。事後淨宗法師問母親為何不抓住對方,母親說:「若抓著了對方,對方會多難堪?都在同一村住著,再見面多尷尬呀!偷幾個西紅柿事小,名聲搞壞了,影響人一生呢!」
當時我聽了這個故事很感動,這不就是《宗風.俗諦》裡說的「凡事為對方設想」嗎?人們在普通情況下,設身處地地為對方想一想,或許並不難,然而倘對方侵犯到自己的利益時,此時是否還能站在對方角度考慮呢?恐怕多數人早已在怒火與惱恨中,只想著如何將對方打倒了,因為對方不倒,我的利益即受損,我的利益高過一切人,至於對方如何,那早不是我考慮的範圍了。
「凡事為對方設想」,簡單一句話,說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可是真能這麼做的人,依我看,不管事情是大是小,總能折射出人性中許多光輝,真讓人眼前亮亮,心中暖暖!
那麼,凡事為對方著想的人,身上有哪些光輝呢?
其一:反映出一個人心量很大。
睚眥必報的人,必屬心量狹小之人,這樣的人,很難讓他為對方去著想什麼。
如何看一個人心量大小,大約看一個人如何對待傷害自己的人,即可測知。
自己受傷五分,反過來瘋狂追抵,若不使對方受傷十分,心絕不解恨。此種人,心量最是狹小;自己受傷五分,報之以五分,你我扯平,互不相欠,這樣的心量較普遍,可說多數人皆然;自受人傷,視之不見,聽之不聞,默然受之,不宣不怨,這種豁達心量,殊為難得稀有;自己受到別人傷害,想到傷人者當下心即堅硬,心性扭曲,當來苦果亦必自親嚐,由此反為對方感到難受,憐惜對方,愍傷對方,盡自己最大努力,讓對方情緒平息,不使對方難堪,事後有緣,對方需要幫助,絲毫不計前嫌,努力幫扶,如此心量,乃具盛德者方能為之。
其二:反映出一個人很寬容。
但凡要為對方著想,心中必裝著對方,而對方是千差萬別的,如此,要容人的心足夠大,才可時時處處如此。
能以寬容待人的人,總是讓人很感動,心生敬意。
其實,習慣於站在對方立場考慮事情的人,才能寬容。人有時不能寬容,不就是太拘泥於自己的立場、視角嗎?不就是未曾真正站在對方立場考慮嗎?
娑婆世界,誰都不容易,誰都是中了三毒的業力凡夫,毒性一發作,誰都會像一頭醉象亂踩亂衝,難以自抑,故而誰都需要被寬容。一個人想要被寬容,就得先從寬容別人做起。
其三:反映出人心的柔軟。
一個從來不考慮別人感受的人,心性一定是堅硬的,剛強的,甚至是冷冰冰的;而常常心中想著對方的人,心中一定是慈柔的,舒展的,溫和的,像一塊玉一樣,無怪乎孔子把有德君子比喻為玉。
柔軟讓這個世界不冰不硬,減少了太多傷害。如同小時候玩的碰碰車,怎麼撞也撞不壞,因為外面有一層軟軟的車輪塑膠。
若要讓世界溫柔待你,首先得讓自己的心柔軟下來,你的心堅硬,世界就堅硬,你的心柔軟,世界就柔軟。
《往生論》中講到極樂世界的觸功德成就,用了一句「寶性功德草,柔軟左右旋,觸者生勝樂,過迦旃鄰陀」,這樣的世界,正是阿彌陀佛柔軟心成就的啊!佛準備成道的時候,魔王率領魔軍向佛萬箭齊發,結果一支支箭在射向佛的空中就變成了朵朵蓮花,銳利堅硬的毒箭靠近佛即變成可愛美好的蓮花,佛的心多麼柔軟啊,柔軟的力量又是多麼強大啊!
其四:反映出人很有愛心。
有心量,是因為有愛心;能寬容,也是因為有愛心;愛心即是柔軟心。心中愛對方,故能容納,能寬容,心中慈軟。所以,以上都是來自於愛心。愛人如己,這是一切德的總源頭。所謂愛心,在佛教即是慈悲,在儒即為仁。
人只有在深愛對方的時候,才能忘掉自己,自己的私利,自己的執見,統統可以忘掉,因為他先想到的是如何保全對方。
其五:反映一個人很有智慧。
為對方設想的人,一定是有智慧的人。首先能如此用心,就是一種大智慧,能站在對方立場上想得周全,更是一種智慧。
孔子有一次下雨出門,要借傘,一個弟子說可向子夏借,孔子說不可以向他借,問為什麼呢?孔子說:「子夏這個人比較吝嗇,我若朝他借,他若不借給我,人就會責怪他不尊師重道;他若借給我,他一定會心疼。所以,不能向他借。」
孔子為子夏著想的過程中,既顯示了孔子超強的洞察力,又顯示了完全接受子夏吝嗇的心理,不僅接納,而且儘量保全,孔子作為老師,為學生子夏想得多麼的周全,這難道不是一種智慧嗎?
又,梁啟超說:「所謂會說話,就是心裡裝著別人。」我覺得梁概括得非常到位,比如今書店裡鋪天蓋地教人說話技巧能力的書,都要概括得精準而實用太多。一個人若心裡裝著別人,自然知道該怎麼說話。很多時候我們不懂說話,本質其實是我們心中沒有太裝著別人。
總之,「凡事為對方設想」,簡單一個心行,其中蘊含的深義太多太多,無法一一舉出。
其實,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我們不都是對方的對方嗎?若對方凡事能為對方的「我」設想,我是不是很舒心暢然?若對方凡事不能為對方的「我」設想,我又作如何想呢?由此想到《論語》裡兩段話: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孔子有一天對曾參說:「參啊,我所說的大道,其實是有一個能夠貫穿所有始終的。」曾子回答說:「是的。」孔子走後,其他弟子問曾子,曾子就說:「老師的一以貫之的道就是寬恕而已。」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子貢一天問孔子:「老師,有哪句話可以一生奉行不變的呢?」孔子答道:「一個字,恕。將對方當成自己一樣看待,凡事為對方著想,自己不願承受的事,也不要強加給別人。」
過去我一直不太理解,最近這麼一琢磨,這一個「恕」字,可不把很多道理都貫穿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