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培法师
自莲宗第一祖慧远大师至近代印光大师,共列为莲宗十三祖,这差不多是每个净土行者都知道的。此外尚有昙鸾、道绰二大师,不特对於净土竭力弘扬,而且对於净土有特别贡献,但均不在莲宗诸祖之内,这很使人有点不大理解。依现在的莲宗十三租看,长安光明善导为第二祖,但是他的思想,乃直承於道绰、昙鸾,而不是源於初祖慧远。因善导的老师是道绰,道绰的老师是昙鸾,至昙鸾的受法,来自菩提流支,这才真正是一脉相承的。如善导所主张的由佛本愿力而得往生,所往生的净土是报土非化土,与远公说的由各自业力生於粗妙的化土,彼此间的思想,有着很大的不同。况且弘通他力的念佛法门,是起於东魏的昙鸾,而大成净土宗的又是北齐的道绰呢!所以我想对这两位净宗大德,来向诸位作一简单的介绍。
慧远大师是於东晋义熙十二年(西元四一六)生西的,昙鸾大师则於後魏孝文帝承明元年(西元四七六)生於雁门,其间刚好有六十年的相隔。昙鸾年在十五岁的时侯,就发心出了家,而且对於内典外籍都有过研究,特别对於中、百、十二门、大智度的四论以及佛性论,有更深的心得。大藏中的《大集经》,是诠理至深的重要经典,师发心为之注解,那知刚刚完成一半,突然身染疾病,不能继绩执笔。想到生命的无常,大业的难成,认为欲成一件大事,非得长生不可,於是就想先去学仙,希望从仙术中,得到了长生不老後,再回头来弘扬佛教。时江南有名陶弘景者,精於道术,南北学者,从其学仙的很多,昙鸾也就到句容山去拜访他,从他那儿得仙经十卷,於是就回到北方去想实际修习。路经洛阳,遇到刚由北天竺来游华夏的菩提流支,谈及佛法,便这样的问道:「佛法中有没有比中国道家仙经所说更胜的长生不老法呢?」菩提流支听他这样问,知他对於佛法的认识还有一些隔碍,乃开示他说:「中国道家所说的长生法,实在没有什麽稀奇的,因为依照他去学,虽说可以获得长生,但不能说永远不死,总还在生死轮回中打转,并没有真正解决生死问题。如欲眞正泯绝生死流转,唯有依於佛法去行。现在我有一部《观无量寿经》授给你,你如能够依照这个去修习,那你一定可以得到生死解脱!」昙鸾听了流支这番开示,就将所得的仙经焚毁,从此专修净土法门,对於净土有了深刻的认识。着有《往生论注》《略论安乐净土义》《赞阿弥陀佛偈》等。竭力弘通他力念佛的法门,自行化他,流化弥广。
谁都知道,龙树着有《十住毘婆沙论》,於中说有难行与易行的二道。如说:「佛法有无量门,如世间道,有难有易,陆道步行则苦,水道乘船则乐。菩萨道亦如是,或有勤行精进,或有以信方便,易行疾至阿惟越致地者。」勤行精进,是难行道,如陆道步行;方便易行,是易行道,如水道乘船。昙鸾大师依於此说,在《往生论注》中,建立难行易行的二道,并以之判释如来的一代敎法。据他的意思说:「在这无佛出世的娑婆国土,勤行精进的修道,希望证入圣果,那是很困难的,因此为难行道;假使以信佛的因缘,愿生净土,如念阿弥陀佛,往生极乐国土,於彼土证圣果,是即为易行道。」所以他对如来的敎法,就作这样的分判。宣说净土的法门,以所依的净土经敎,为易行道;宣说其他的法门,以其他的一切敎法,为难行道。至是净土宗的教判,乃大体确定。同时,据此分判,我们知道,讲到修行,唯有净土法门,是方便中的方便,直接中的直接,简单中的最简单,易行中的最易行,人人可行,人人可证,乃至一称佛名,一念回向,都可得以往生,在大乘佛教中,实为特开生面的一宗。但倡导此说的,在我国是昙鸾而不是远公。由此知道,昙鸾对於净土宗实有极大的贡献!
昙鸾既这样倡说净土法门,那他自己的虔修,当然是不用说的了。所以在他临终时,有种种的瑞相现前。如说:「是时道俗同闻管弦丝竹之声,由西而来,由西而隐。」因此证知他是往生西方的一个净土行者。当他预知将离娑婆而登极乐前,曾召集他的弟子,予以恳切的教诫说:「 四生役役,其止无日。地狱诸苦,不可以不惧,九品净业,不可以不修!」我觉得这几句话,确值得每个行人的警惕。试想一下看:对於地狱诸苦不惧,对於九品净业不修,怎能称为净土行者?又怎能高登莲品?今之念佛者,对於昙鸾大师临终的开示,实应深切体会一番。
如上所说,可知持名念佛往生净土之说,是北方昙鸾所特别举倡,但绍承其学而予以弘扬者,则是唐初道绰大师。道绰出世於昙鸾寂後二十年,其後虽为专修净土的行者,但其初确是一个涅盘宗的学者。不但特精《大涅盘经》,且曾讲说二十四遍。到隋大业五年,年四十八,始入净土门。他之舍涅盘而入净土,其经过是这样的:有的时候,他常住汶水石壁的玄中寺,这寺虽不是昙鸾往生的道场,却是昙鸾所建立的,所以寺中有昙鸾的碑文,叙说他生前如何专修净业,临终又具有怎样的瑞相。道绰看了,深受感动,因而从此坐常面西,稍为有点余暇,就口诵弥陀不辍。到了唐贞观间,为了化导有缘的道俗,先後讲《观无量寿经》将二百遍,专以净土法门,导悟自他。传说:「劝人念弥陀佛名,或用麻豆等物而为数量,每一称名便度一粒,如率之,乃积数百万斛者。」至於他自己,更是精进不已。传说:「口诵弥陀,日以七万为限,声声相注,弘於净业。」有时领导大家一同念佛,「人各掐珠,口同佛号,每时散席,响弥林谷。」这真是所谓佛声宣於山野,圣号彻於天际了!
道绰大师这样的专修净业,其思想理论的背景是什麽呢?如欲知道这点,唯有从他所着的《安乐集》去探求。《安乐集》在净土宗来说,确是一部极重要的论书,每个净土行人,都应该一读。读了此书,不但可以强化自己对於净土的信心,就是对於净土不同的思想,亦可得一比较了解。如《安乐集》的开头说:「此《安乐集》一部之内,总有十二大门,皆引经论证明,劝信求往。」以是知道本书对於念佛求生者的重要。虽说全书总有十二大门,但真正的主要意义,实不出於三点:「一、为摧破异见邪执;二、为对破诸师谬解;三、为开示末世要路。」因此,我想针对这三点,略为分别如下,以使大家对於本书有个概念的认识,从而窥知道绰大师中心思想之所在。
首先要知道的,就是当道绰出世的那时,正是我国禅者渐兴,摄论盛行的时候,而此两大宗学,对於往生净土之说,都另有他一番见解,与专宗净土者所说,仗弥陀愿力,十念即得往生的思想,大有出入。如摄论释家,认为唯由发愿而得往生西方,乃为「别时意说」,不是真的立刻就可成就,是说我们现在如能多多念佛,将来必有得果的时候,所以说:「临终十念,但得作往生因,未即得生。」什麽道理?如做生意,初以一元为本,次第积成万元。当知这「一本万利」,绝不是一日所得,而是经长久的努力才获得的。这「别时意说」的思想发展,对於专念弥陀的净土教的推行,不用说,发生了很大的阻力。忠於弥陀净土的道绰,不忍本宗的这样受抑,乃作《安乐集》,反抗「别时意说」的思想。在他看,论师的作论,是通释经的,凡有所说,必然「远扶佛意,契会圣情」,菩萨与佛,绝没有什麽不同的论调。因此摄论所说诵持多宝佛名为「别时意说」,不能如一般人那样的解释。要知经说「十念成就即得往生」,是为「引接当来造恶之徒,令其临终舍恶归善,乘念往生,是以隐其宿因。此是世尊隐始显终,没因谈果,名作别时意语」。他对「别时意说」,作一别解,认为十念往生的,都有他的宿因,如果没有宿因,善知识尚难遇到,还谈什麽十念往生!照他这种解释,很明显的告诉人:临终的十念往生,是约具有宿因者说,假使没有宿因的话,要想在临终十念即得往生,那就成为大问题了!他对「别时意说」的这一料简,我们觉得颇饶兴味。
还有,应该是北土的禅师吧!以愿生净土为取相,如《安乐集》所举的:「或有人言:大乘无相,勿念彼此,若愿生净土便是取相,转增漏缚,何用求之?」因为一切空无自性,本来清净,本自寂灭。众生所以不得解脱,病就在於妄执,亦即在众生及国土的事相上妄求横生取舍,假使洞达了生命的内相,国土的外相,都是本空本净,了不可得,当下就得解脱,要去求生什麽净土?这个思想的流行,对於净土宗,无疑受到很大的影响。道绰大师是求生西方的力行者,对这有碍净土弘通的异说,自不能不予以有力的摧破!所以他引《维摩经》说:「虽观诸佛国,及与众生空,而常修净土,教化诸群生。」又说:「虽行无作而现受身,是菩萨行;虽行无起而起一切善行,是菩萨行。」以是证知诸法虽空无相,但并不碍我们净土修习,更无碍於我们往生西方。而且进一步说「念佛了生死,求生极乐国」,与教化众生的菩萨行,并没有什麽冲突,怎可说大乘无相,就不需求生西方?以愿生净土为取相者说:求生净土,不仅是取相执着,且乖於无生之理,要知佛法所贵者在无生。为什麽?因生是诸有的根本,众累的源泉,学佛就旨在舍生而证无生,唯有证得无生,才能完成学佛的能事;现不令人求证无生,而反劝人净土往生,如是舍生取生,生生不已的长流,何日得能截断?这确是非常有力的难问!道绰大师的解答是:极乐净土,是阿弥陀佛清净本愿的无生之生,与三有众生的爱染虚妄执着而生,有着很大的不同。而且现在所谓生,是因缘生,缘生就是无生,所以与「一切众生毕竟无生」、「法性清净毕竟无生」的真理,是不相违背的。然所以说往生净土而不说证无生者,那不过是「得生者之情」而已。他以这样的解说,会通无生的道理,亦可说巧妙极了!
其次所要说的,就是「净土思想与大乘佛教,实有不可分离的关系」;「离净土就无大乘,净土是契合乎大乘思想的」(见净土新论)。因此净土法门的宣说,不是属於那一派的行人,而是每个大乘行者都要论及的。如与道绰同时的先辈,有慧远、智顗、吉藏等,在他们的思想系中,没有说是不触及到净土思想;但因各人观点不同,其所论说的净土,自然不能一致。他们认为西方净土是化土,弥陀如来是化佛,凡夫虽得往生,但所生的是化土,所见的是化佛;摄论学者虽承认彼土是报土,但又不承认凡夫可以往生。道绰感到他们所说,不能引发净土的信愿,乃不得不起而予以解说,高唱凡夫得入报土的思想,以发挥净土立教的宗旨。《安乐集》说:「现在弥陀是报佛,极乐宝庄严国是报土。」同时引《大乘同性经》说:「净土中成佛者悉是报身,秽土中成佛者悉是化身。」为什麽要强调这点?因弥陀的愿力不可思议,且愿力所在,在於接引罪恶凡夫,假使凡夫不能生报土,那怎能契合弥陀的本愿?又如何能符合他力教的本旨?所以《安乐集》又说:「今此无量寿国是其报净土,由佛愿故,乃该通上下,致令凡夫之善并得往生。」这可说是这一思想的具体表现!假定,如智顗他们那样所说,净土为凡圣同居者,乃应化身所居,这就否定了凡夫生入报土之说,令一般罪恶凡夫,不敢趋向大法。道绰所以竭力唱导凡夫生报之说,其旨就在给予怯弱众生,一个美满而光明的希望!从这立场讲,我们觉得念佛往生之法,实不失为一个极其方便的法门!
前面说过,道绰是继承昙鸾的,昙鸾立难行易行的二道,判释如来的一代遗教。於是道绰依於此说,就立圣道净土的二门,作为如来教法的判释。谓释尊宣说在此国土修行以入圣得果的教门,名为圣道门;宣说往生弥陀净土以入圣得果的教门,名为净土门。净土门是易入的,圣道门是难入的。因而末法时代的众生,真要想了生死得解脱,唯有从净土门入。也就是说,只有往生净土,才是最稳妥的。
如上略为分别介绍了昙鸾、道绰二大师的简史及净土思想,从此我们可以很明显的知道,二大师对於净土的倡说,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净土的思想,虽渊源於教说,但在实际上形式上,成为独立的一宗,实可说是由二大师开始。虽说前有远公,但那还未独立成宗;虽说後有善导,但那是继承二大师的思想,以作进一步的发展。可是奇怪得很,这样有功於净土的两位大师,在现在莲宗所列的十三祖中,并无他们的地位,这岂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们知道,现在大家所称的莲宗十三祖,除自杭州云栖以後的六祖,是由後人就各时代的大德,对於念佛有特殊表现者,陆绩立为祖师外,以前的七祖是从《佛祖统纪》卷二十六、净土立教志所列莲社七祖而来。但这又不是《佛祖统纪》作者志磐所首列的,如彼在净土立教志开头,列出莲社七祖後,作这样的交代说:「四明石芝哓法师,取异代同修净业,功德高盛者,立为七祖,今故遵之,以为净土教门之师法焉。」当然,堪称一代祖师者,必要具备为祖师的条件,最低限度,要「功德高盛」。可是我们要问:像昙鸾、道绰二位大师那样的精进念佛,难道还没有高盛功德吗?为什麽不列为祖师呢?我真有点想不通!
(编者按:本文原系演培法师之讲词,由余平书记)